半寸距离,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无限压缩。时间不再是流,而是一根绷至极限的弦,嗡嗡震颤,随时会断,也随时会奏响天地初开的第一声鼓点。
足尖,终于触阶。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极轻、极沉、极韧的——“咔。”
仿佛一枚沉埋万古的玉种,在冻土深处,悄然裂开第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青玉石阶,第一级,表面无声裂开三道细纹。
纹路纤细,却深不见底,如活脉搏动,自足印中心蜿蜒而出,一路向下,直没入混沌星云翻涌的幽暗深处。纹路所过之处,缕缕青白雾气自裂隙中渗出,雾气升腾、旋转、凝结——三枚微缩山河虚影,凭空浮现!一枚如袖珍昆仑,雪岭巍峨;一枚似洞庭微澜,烟波浩渺;一枚若太行断崖,嶙峋苍劲。三影悬浮于叶尘身侧,无声旋转,与混沌星云中奔涌的破碎山岳轮廓,遥遥呼应,仿佛彼此之间,隔着万古光阴,却始终同频呼吸。
左侧石像,面容彻底清晰。
不再是模糊轮廓,而是镌刻着风霜与慈悲的庄严法相。眉心,一点金光缓缓凝聚,最终浮现出一枚古拙的“山”字契印,金光内敛,却蕴着镇压万岳的厚重。
右侧断剑残锋,嗡鸣声陡然拔高,如龙吟九霄!剑脊上,“尘”字古篆裂痕处,一道微光自内而外弥合,虽未全复,却已透出温润玉质,仿佛那柄剑,并非残破,只是在等待一个名字,来唤醒它沉睡的锋芒。
半月罗盘,七道玉纹齐颤,中央“空”域竖瞳,那道银芒细线,倏然收缩为一点幽邃的银星,静悬于罗盘正中,不再旋转,却比任何风暴都更令人心悸。
叶尘左胸胎记,青白火焰已彻底蜕变为一种近乎透明的琉璃青焰。焰心,那枚玉珏虚影,边缘最后一道锯齿状裂痕,悄然弥合。新生玉质温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硬,仿佛它本就该如此完整,从未碎过。
臂上三道玉痕,灼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搏动感,与足下青玉足印边缘的三道青脉,严丝合缝,同频共振。每一次搏动,都有一缕微不可察的青光,顺着血脉,悄然汇入左胸焰心。
混沌星云中,所有奔涌的破碎山岳轮廓,齐齐转向叶尘足尖方向。它们不再坍缩,不再俯冲,只是静静伫立,如同万千臣子,面向唯一的君王,垂首,屏息。
三声“阿尘”,余音未散。
那声音并未消散于虚空,而是化作三道实质般的音波涟漪,以足印为中心,一圈圈荡开。涟漪拂过石阶表面,激起的不是水纹,而是铭文波动!阶面古老蚀刻的凹痕,被音波一激,竟如活字般微微凸起、流转,重新排列组合,勾勒出新的、更加繁复古老的山河契纹。
足下青玉石阶,发出低沉、悠远、仿佛来自大地心脏的共鸣。
“嗡……”
第一级台阶,缓缓下沉半寸。
不是崩塌,是沉降,是奠基,是整座山岳,为一人落足,而谦卑地调整自己的姿态。
台阶下沉,露出下方第二级——其上霜面未覆,唯有一道新鲜掌印。
掌印不大,五指微张,掌心朝上,正对叶尘右足。
那掌印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青玉光泽,温润,熟悉,仿佛就在方才,一只属于少年的手,曾在此处,轻轻按过。
叶尘垂眸,看着那道掌印。
没有迟疑,没有犹疑。
他右足,稳稳落下。
足底青光,温柔地,覆盖了那道掌印。
足印,与掌印,严丝合缝。
就在足掌完全贴合的刹那——
“轰!”
整条断裂石阶,自第一级开始,青光如潮,轰然爆发!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内坍缩,尽数涌入叶尘足底!他足下的青玉足印,瞬间由虚转实,由淡转浓,由温润转为一种近乎金属的、沉甸甸的玉质光泽。足印边缘,三道青脉搏动如心跳,与臂上玉痕、与左胸焰心,彻底同频。
石阶两侧,残破石像眼中,两点幽邃青光,骤然炽盛!光芒交汇于叶尘足尖,竟在半空中,凝成一道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山形虚影,虚影中央,一枚玉珏缓缓旋转,玉珏之上,山河流转,万象生灭。
叶尘缓缓抬头。
目光越过第二级台阶,望向更高处断裂的石阶尽头。那里,混沌星云翻涌得愈发剧烈,却不再狂暴,而是一种……期待的沸腾。
他左胸胎记,琉璃青焰静静燃烧,焰心玉珏虚影,温润圆满,再无一丝裂痕。
臂上三道玉痕,温润搏动,如三条沉睡的玉龙,正缓缓苏醒。
第九环神戒,赤光内敛,戒面山形契纹,与他左胸胎记、与足下足印,三者之间,仿佛有无数条无形的、坚韧的玉质丝线,无声相连,构成一张横跨血脉、神魂与天地的古老契约之网。
他足尖,已落。
山河,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