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画皮流言满城飞(1 / 2)

秦瑟瑟七窍流血、凄厉嘶吼“画皮娘子索命”而亡的景象,如同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巨石,狠狠砸进了清河县看似平静的水面,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的巨浪与彻骨的寒流。

消息根本捂不住。

当夜,春风楼内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穿透死寂,惊醒了半个东城。紧接着便是雷震带人如狼似虎地彻底封锁了整座楼,衙役们面色凝重,火把将楼前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驱散不去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压抑。秦瑟瑟那具被黑血浸透、死不瞑目的艳尸被白布蒙着抬出春风楼的一幕,被无数双躲在门缝后、窗棂边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恐慌如同瘟疫,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滋生、蔓延。

“听说了吗?春风楼又死了一个!是头牌秦瑟瑟!死得比苏挽月还惨!”

“七窍流血啊!眼珠子都爆出来了!跟被活活抽干了血似的!”

“她临死前喊的什么?‘画皮娘子索命’!我的老天爷!”

“画皮娘子…剥美人皮…苏挽月那死法,可不就像是被剥了皮融了肉吗?!”

“对对对!就是画皮恶鬼!专找年轻貌美的女子下手!剥了皮去做鼓面!那鼓一响,就能勾魂夺魄!”

“天杀的!这清河县还能不能待了?!我闺女才十四啊!明儿起,谁也不准出门!”

谣言在恐惧的滋养下,如同吸饱了血的藤蔓,疯狂滋长、扭曲、变异。不过半日光景,“恶鬼剥美人皮”的恐怖传说已如同长了翅膀,飞遍了清河县的大街小巷。每一个细节都被添油加醋,渲染得更加阴森可怖。“画皮娘子”的形象被描绘得青面獠牙,指甲如钩,专在夜半时分潜入闺阁,用无形的利爪剥取美人皮囊。一时间,城内所有稍有姿色的女子,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乃至寻常妇人,皆人心惶惶。商铺早早关门,街上行人稀少,偶有女子出门,也必是面覆轻纱,步履匆匆,眼神惊惶地四处张望,仿佛那无形的恶鬼随时会从阴影里扑出。

往日笙歌不歇的胭脂巷更是首当其冲,成了谣言的重灾区。除了被彻底封死、如同巨大棺材般的春风楼,其余几家稍有名气的青楼楚馆也纷纷挂出“歇业”的木牌,门可罗雀。往日倚门卖笑的莺莺燕燕们缩在紧闭的门窗后,花容失色,嘤嘤哭泣声不绝于耳。

县衙后堂,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雷震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在堂中焦躁地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微颤。他猛地抓起桌上一个粗瓷茶杯,“砰”地一声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放屁!全他娘的是放屁!”他须发戟张,铜铃大眼赤红,怒吼声震得房梁嗡嗡作响,“哪来的狗屁画皮恶鬼?!剥皮?!老子砍过的人头能堆成山,也没见过哪个恶鬼剥皮!分明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下毒害命!让老子逮着,非把他骨头一根根拆了喂狗不可!”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这荒谬又极具煽动性的流言气得七窍生烟。

陆明渊端坐案后,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清脆的笃笃声。他面前摊着两份卷宗,一份是苏挽月案的初步勘验记录,一份是昨夜秦瑟瑟案的现场口供和物证清单(包括沈清漪封存的那袋香灰和指甲缝里的花粉)。他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唯有一双深潭般的眼眸,比平日更加幽邃沉静,仿佛能吸纳所有的喧嚣与混乱。

“雷震,稍安勿躁。”陆明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压下了雷震的咆哮,“砸了茶杯,于事无补。”

“大人!”雷震猛地停下脚步,梗着脖子,声音依旧洪亮,“您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再让这帮碎嘴子胡咧咧下去,人心就全散了!案子还怎么查?那躲在阴沟里的王八蛋,指不定怎么偷笑呢!”

“人心惶惶,正合凶手之意。”陆明渊指尖一顿,目光从卷宗上抬起,落在雷震脸上,冷静得近乎冷酷,“他(她)要的就是这满城风雨,要的就是人人自危,视线混乱。如此,才好浑水摸鱼,掩盖其真实目的,甚至…方便其继续下手。”

雷震被这冷静的分析噎了一下,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胸膛依旧气得一起一伏。

这时,沈清漪端着一个青瓷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两盏刚沏好的清心茶。她步履轻盈,月白的裙裾拂过门槛,带来一丝清冽的药草气息,稍稍驱散了堂内因雷震怒火而升腾的燥热。她将一盏茶轻轻放在陆明渊案头,另一盏则端到兀自喘着粗气的雷震面前。

“雷捕头,喝口茶,消消火气。”沈清漪的声音清泠悦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大人所言极是。恐慌乱的是我们自己的阵脚。‘画皮娘子’之说,看似骇人听闻,实则漏洞百出。苏姑娘之死,肌肤遇热融解,其毒霸道诡谲,非蛮力所能及。秦姑娘七窍流血,毒发迅猛,根源在那熏香花粉。此皆需精研毒理、熟悉春风楼内情之人方能为之,绝非虚无缥缈的恶鬼所能为。”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陆明渊,带着探询:“大人,昨夜带回的香灰与花粉,我已初步验看。那香灰中混杂的催情药物暂且不论,花粉之性状,与苏姑娘房内残留、遇热则融肌蚀骨的晶状颗粒同源,其色泽、气味,皆指向西域奇毒‘赤焰罗兰’无疑。此花极寒之地方生,离土即枯,花粉更是难以保存。能将其炼制成如此诡谲之毒,并精准投放于特定目标…绝非等闲之辈。”

陆明渊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锐利,声音低沉:“‘画皮娘子’…好一个金蝉脱壳、转移视线的幌子。徐三娘昨夜受惊过度,语无伦次,供词真假难辨。乐师老莫更是吓破了胆,问不出更多有用线索。春风楼内,必有人知内情,甚至…就是参与者之一。只是眼下楼内人人自危,风声鹤唳,寻常盘问,恐难奏效。”

他话音刚落,一个伶俐的身影便从沈清漪身后闪出。玲珑一身浅碧色丫鬟常服,梳着双丫髻,大眼睛扑闪扑闪,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她对着沈清漪福了一福,脆生生地道:“小姐!让我去吧!”

沈清漪和陆明渊的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

玲珑挺了挺胸脯,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和笃定:“那春风楼现在成了铁桶,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可它总要吃饭喝水吧?总要有人打扫浆洗吧?眼下这光景,那些龟公仆妇怕是跑了不少,剩下的也个个吓破了胆,鸨母徐三娘正是焦头烂额、急缺人手的时候!我年纪小,扮个粗使丫头或者…或者新买来的小歌女,混进去正合适!我保证机灵点,绝不惹眼,就帮着打打杂,听听壁角,说不定能探听到些衙役大哥们问不出来的消息!比如,那‘赤焰罗兰’的香是谁给徐妈妈的?瑟瑟姑娘死前还见过谁?楼里最近有什么生面孔?总比干等着强呀!”

她语速飞快,条理却异常清晰,显然这念头在她心里盘算了许久。

沈清漪秀眉微蹙,眼中流露出担忧:“玲珑,春风楼如今是龙潭虎穴,凶手尚未落网,手段又如此狠毒…”

“小姐放心!”玲珑拍着胸脯保证,眼睛亮晶晶的,“我功夫虽比不上雷爷,但轻功和暗器可是跟您学的,自保绰绰有余!再说,我机灵着呢!真要有什么不对,我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保证全须全尾地回来!”她说着,还调皮地冲雷震眨了眨眼。

雷震看着玲珑那小身板,浓眉拧成了疙瘩,瓮声瓮气道:“小丫头片子,胆子倒是不小!那里面现在跟个鬼窟似的,你…”

“雷震,”陆明渊忽然开口,打断了雷震的话。他深邃的目光落在玲珑那张充满勇气和机敏的小脸上,沉吟片刻,最终转向沈清漪,语气带着一种征询的意味:“沈姑娘以为如何?玲珑姑娘身手机敏,心思缜密,确是目前探查楼内隐情的不二人选。只是…安危为上。”

他将决定权交给了沈清漪,姿态尊重。

沈清漪看着玲珑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和跃跃欲试的光芒,又看了看陆明渊眼中深藏的期许与慎重,心中权衡再三。她深知楼内凶险,但也明白,眼下僵局,玲珑的提议或许是打破死结的唯一机会。她最终缓缓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替玲珑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叮嘱:“万事小心,不可逞强。遇事不决,立刻抽身。每日…我会在春风楼后巷那棵老槐树下等你一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