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画皮娘子夜叩门(1 / 2)

小六子被两个衙役几乎是架着拖进来的。

这孩子约莫十二三岁,瘦得像一根被风霜抽打过的芦苇,裹在洗得发白的旧琴师袍子里,空荡荡的。他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蜡黄,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眼睛,在触及书房内凝重的空气时,猛地睁大,里面盛满了惊惶和一种被强行唤醒的痛苦。他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抽噎。

“大人…他…他刚醒过来,就…就挣扎着要写字…”一个衙役喘着粗气禀报。

陆明渊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小六子那双不住颤抖的手。那双手,指节因常年习琴而带着薄茧,此刻却像风中的枯叶,痉挛着。他沉声道:“取纸笔来!快!”

玲珑反应最快,立刻从书案上铺开一张雪浪笺,又飞快地磨墨,将一支细小的狼毫笔蘸饱了墨,小心翼翼地递到小六子颤抖的右手边。

笔杆触及指尖的瞬间,小六子浑身剧震,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灼了一下。他猛地抬头,那双惊惶的眼睛扫过陆明渊深潭般的冷肃,掠过沈清漪专注而带着安抚的凝视,最终落在雷震那张因疼痛和愤怒而显得格外狰狞的黑脸上。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洇开一团刺目的墨污。

“别怕!”沈清漪的声音清冷如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她上前一步,并未直接触碰小六子,只是将声音放得极其柔和,“没有人会伤害你。我们只想弄明白一些事。你知道什么,就写下来,好吗?你师父老莫…他死得蹊跷,或许只有你能告诉我们真相。”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书案上那张摊开的、沾着落日沙暗金毒晶的试毒纸上,“关于那琴弦…还有那些不该出现在琴上的东西…”

“琴弦”二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小六子眼中激起了剧烈的涟漪。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喉咙里的“嗬嗬”声变成了压抑的呜咽。他死死盯着那张试毒纸,上面诡异的暗金颗粒仿佛带着灼人的魔力。

就在这时,陆明渊冰冷的声音,如同重锤,字字敲在死寂的空气里:“王府的金雀,为何出现在医馆?谁换了那根琴弦?那琴弦上的‘落日沙’…又是谁的手笔?”

“落日沙”三个字出口的刹那,小六子瘦小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他脸上那病态的蜡黄瞬间褪去,被一种濒死般的惨白取代!巨大的恐惧完全压垮了他,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如同被掐断的尖啸,猛地低下头,右手以一种近乎痉挛的疯狂速度,死死抓住了那支掉落的笔!

笔尖狠狠戳在纸上,墨汁四溅!

他颤抖的手腕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扭曲地在雪浪笺上划动。笔尖刮过纸张,发出刺耳的“沙沙”声,仿佛在刮骨。第一个字,歪歪扭扭,笔画扭曲得几乎不成形,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决绝。

“金”字刚落下最后一笔,小六子的动作骤然停顿!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力,他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被无形的电流贯穿!那只握笔的手猛地松开,笔再次滚落。他喉头剧烈滚动,发出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咕噜”声,随即——

“噗!”

一大口粘稠、暗红到发黑的血块,如同腐败的淤泥,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腥臭的气味瞬间在书房里弥漫开来。血块溅满了那张只写了一个“金”字的纸,也喷溅在他自己单薄的衣襟和周围的地面上。

他小小的身体像断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眼睛瞪得极大,眼珠向上翻起,只剩下恐怖的眼白,瞳孔已然涣散!

“小六子!”玲珑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想去扶。

“别碰他!”沈清漪厉声喝止,声音前所未有的尖锐。她一步抢上前,指尖银光一闪,三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小六子颈侧和心口的要穴,动作快如闪电。同时,她左手飞快地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一枚龙眼大小的蜡丸,捏碎蜡封,将里面一颗碧幽幽、散发着浓郁药香的丹丸迅速塞入小六子口中,手指在其咽喉处穴位一按,强行助其咽下。

“他中毒了!剧毒!”沈清漪语速飞快,清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焦急的汗珠,“脉象散乱如沸水!心脉将绝!落日沙…这毒性…怎么会提前爆发得如此猛烈?!”她的指尖搭在小六子细瘦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却又狂暴如奔马的乱脉,眉头紧紧锁死。

“落日沙?!”雷震的怒吼如同炸雷,“他娘的!又是这鬼东西!刚才还好好的!”他急得在原地打转,屁股上的伤也顾不上了,眼睛瞪得血红,“沈姑娘!能救吗?!”

陆明渊脸色铁青,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他一步上前,目光死死盯住那张被污血浸透的雪浪笺。墨渍与黑血混合,唯有那个歪斜的“金”字,在血污中透出一股狰狞的嘲讽。

“金雀…靖王府…”陆明渊的声音如同从齿缝中挤出,带着彻骨的寒意,“杀人灭口!好快的手!好狠的毒!他最后想写的…必定是‘雀’字!”

沈清漪全神贯注地施救,银针在她指尖如同有了生命,不断变换着位置,试图强行护住小六子即将溃散的心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毒性…极为猛烈…远超记载!他体内似乎早有积毒…落日沙只是引子…我…只能尽力吊住他一时半刻!七日之期…恐怕…”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书房内所有人都明白了那残酷的未尽之意。落日沙的七日焚身之期,在小六子身上,可能只剩下几个时辰,甚至更短。

“狗日的王府!”雷震一拳狠狠砸在门框上,木屑纷飞,“连个哑巴孩子都不放过!老子…”他胸中怒火翻腾,却无处发泄,憋得额角青筋暴跳。

陆明渊强迫自己从那张染血的纸上移开目光,看向沈清漪怀中气若游丝、面如金纸的小六子。那瘦小的身躯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像在抽打着他的神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杀意,声音恢复了冰封般的冷静:“不惜一切代价,护住他这口气!哪怕只有片刻清醒!他可能是目前唯一能撬开王府铁幕的活口!”他的目光扫过雷震,“传令下去!医馆内外,加派三倍人手!张龙赵虎亲自带班!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去!再调一队弓手,埋伏于制高点!凡有可疑接近者…格杀勿论!”

“得令!”雷震咬着牙,一瘸一拐却杀气腾腾地冲出去传令。

书房内只剩下沈清漪施救时银针的细微破空声和小六子越来越微弱的喘息。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陆明渊站在阴影里,目光沉沉地再次落回那个血淋淋的“金”字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冰冷的玉佩。

线索,刚刚探出一丝缝隙,便被更深的黑暗与剧毒瞬间扼杀。

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地压在清河县衙的后院。白日里小六子那口喷溅的污血和绝望的眼神,如同冰冷的鬼影,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医馆所在的西跨院,更是被一种近乎凝固的肃杀所笼罩。灯笼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将巡守衙役们紧绷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无声的鬼魅。

陆明渊并未离开书房。烛火跳跃,映着他冷硬的侧脸。他面前摊开的,是春风楼鸨母徐三娘那份语焉不详、漏洞百出的初步口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与窗外更夫遥远的梆子声应和着,更添几分压抑。

徐三娘…这个看似贪财怕死的老鸨,她的油滑与恐惧之下,究竟藏着多少关乎王府、关乎边关、关乎那七具美人皮俑的秘密?她会是下一个目标吗?王府的金铃死士,是否会为了彻底掐灭线索,铤而走险?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心头。

几乎是同时——

“叮铃…叮铃铃…”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铃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死寂的夜空!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带着一种奇异的、勾魂夺魄的韵律,冰冷、清脆,却又蕴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声音的来源,正是关押徐三娘的后院柴房方向!

陆明渊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站起!桌上的烛火被他带起的风卷得剧烈摇晃。

“有刺客!”几乎是金铃声响起的同时,柴房外值守的衙役发出凄厉的示警,紧接着便是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和几声短促的、戛然而止的惨叫!

“保护鸨母!”雷震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从西跨院方向炸响,带着一股不顾屁股剧痛的狂暴,“弓手!放箭!给老子射!”

“咻!咻咻!”

破空之声瞬间撕裂夜幕!数支劲弩射出的利箭带着死亡的尖啸,射向柴房屋顶和窗户!

然而,已经晚了。

“哗啦——!”

柴房那扇不算结实的木窗,如同被攻城锤击中,瞬间爆裂成无数碎片!一道纤细、迅捷得如同鬼魅的黑影,裹挟着冰冷的夜风和刺鼻的木屑粉尘,自破窗处倒射而入!黑影动作快得只剩下模糊的残影,轻盈地落在柴房内唯一一张简陋的木床前。

床上,原本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徐三娘,此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惊恐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倒抽冷气的“嗬嗬”声。她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突兀出现在床前的黑影。

那黑影一身紧致的夜行衣,勾勒出女性特有的玲珑曲线。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剧毒的寒星,里面没有丝毫属于人的温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冰冷杀意和一种…刻骨的恨意!

“画…画皮娘子…”徐三娘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蒙面女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回应徐三娘的,是她手中一道骤然亮起的、惨白如骨的光!

那是一根长约三寸、打磨得异常锋锐、闪烁着森森白芒的骨针!针尾似乎雕刻着极其细微的纹路。

骨针化作一道惨白的闪电,无声无息,却又带着洞穿一切的决绝,直刺徐三娘肥胖的咽喉!快!准!狠!

“啊——!”徐三娘魂飞魄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喉骨碎裂的剧痛。

千钧一发!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