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的灯火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被玲珑那声惊惶的呼喊搅得波澜骤起。
沈清漪和雷震如同两道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影子,以最快的速度冲回陆明渊暂居的厢房。刚至门口,便撞上从里面冲出来的玲珑,小脸煞白,大眼睛里满是惊魂未定和后怕。
“小姐!大人他…他刚醒!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就抓着我的手腕问春风楼密室账本!听说账本拿到、还提到了‘蝗粮银’和甲字三号窖…他…他挣扎着就要起来!说…说必须立刻去军械坊冰窖!一刻也不能等!我…我按都按不住!”玲珑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沈清漪心头一紧,越过玲珑,一步踏入房内。
昏黄的烛光下,陆明渊果然已经挣扎着半坐起身,背靠着引枕。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薄胎瓷器,额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顺着冷硬的脸颊线条滑落,浸湿了素白的中衣领口。他双目微阖,浓密的长睫剧烈地颤动着,深潭般的眼底虽已不复幻毒发作时的惊惶混乱,却依旧翻涌着强行压制的虚弱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薄唇紧抿,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呼吸急促而短浅。
他的右手,正死死地攥着盖在身上的薄被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要将那柔软的布料捏碎。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尚未痊愈的心脉,带来一阵阵隐痛,让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
“大人!”雷震抢步上前,铜铃大眼里又是担忧又是焦急,“您这才刚稳住!冰窖那鬼地方阴寒刺骨!您这身子骨怎么受得住?!有什么事吩咐属下去办!属下就算把军械坊翻个底朝天,也…”
“闭嘴!”陆明渊猛地睁开眼!深潭般的眼底瞬间爆射出两道如同实质的寒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种洞穿迷雾的锐利,直刺雷震!那眼神里的虚弱仿佛只是假象,只剩下冰冷的决断和掌控一切的意志。“冰窖…皮俑…名簿!”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字字如同淬了冰的钢钉,狠狠钉入雷震和沈清漪的心头,“账本‘罗裳三十万两’指向萧远山!‘蝗粮银’与抚恤金箔同源!鸨母密室账房出现秦瑟瑟琴房香粉…所有的线头,都缠在冰窖那七具皮俑的背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目光转向沈清漪,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托付:“清漪…甲字三号窖的钥匙…恐已随徐三娘入土…或被王府转移…冰窖皮俑背上的名字…是最后的…活账本!必须…立刻拿到!否则…王府的抹杀…随时会到!”
“活账本”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沈清漪清冷的眸子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她瞬间明白了陆明渊不顾一切也要立刻前往冰窖的原因!那七具被金箔镶嵌在关节、刻着名字的美人皮俑…它们本身就是记录贪墨受贿的账册!是王府无法轻易抹杀的“铁证”!
“我明白了。”沈清漪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她一步上前,无视陆明渊眼中那不容抗拒的急切,三根手指闪电般搭上他的腕脉。触手依旧冰冷,脉搏虽然微弱,但在她特制的解毒丸和金针锁穴的压制下,幻毒侵蚀心脉的势头已被强行遏止,只是气血两亏,元气大伤。
“雷震!”沈清漪收回手,目光锐利如刀,“备车!厚褥!火盆!暖炉!所有能保暖之物,全部带上!大人必须同行,但绝不能再受半点风寒!”
“得令!”雷震再无二话,重重一抱拳,转身如同旋风般冲出去安排。
“玲珑!”沈清漪转向玲珑,“取我药囊!所有驱寒护心、吊命提气的丸散,全部带上!再取一件最厚的大氅!”
“是!”玲珑也知事态紧急,立刻行动起来。
沈清漪的目光最后落回陆明渊苍白的脸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大人若执意亲往,便需听我安排,不可妄动真气,不可逞强。否则,清漪即刻封你昏睡穴,绝无二话。”
陆明渊深潭般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波动,似有无奈,但更多的是理解。他微微颔首,紧抿的薄唇松开一丝缝隙,吐出一个字:“…好。”
军械坊深处,那座隐藏着血腥秘密的冰窖入口,此刻已被衙役们用粗大的火把团团围住。火光跳跃,驱散着入口处弥漫的阴寒白雾,却无法照亮门内那片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永恒的黑暗与死寂。
沉重的铁门被雷震用蛮力强行破开时留下的扭曲豁口,如同巨兽狰狞的獠牙。门口散落着几支断裂的、箭簇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毒箭——正是昨夜雷震暴力破门时触发机关留下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硝石、冰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坟墓深处的阴冷腐朽气息。
一辆蒙着厚毡的骡车直接驶到了冰窖入口。车门打开,一股灼人的热浪先涌了出来。车内铺着厚厚的毛皮褥子,四个烧得通红的炭盆分置角落,烘烤得如同暖春。雷震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挡在车门前,隔绝了外面涌入的寒气。
沈清漪和玲珑合力,将裹在厚厚貂裘大氅里、几乎只露出一张苍白俊脸的陆明渊,小心翼翼地搀扶下车。饶是准备充分,骤然接触外面冰窖入口那刺骨的阴寒,陆明渊的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呼吸瞬间变得急促,唇色更淡了几分。
“大人!”雷震见状,立刻张开自己宽厚的熊皮大氅,如同盾牌般挡在陆明渊身前,瓮声道,“您靠后!里面阴气重!让属下和沈姑娘先进!”
陆明渊微微摇头,深潭般的目光穿透雷震的肩膀,死死锁定那黑洞洞的入口,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一起。”
沈清漪不再多言,迅速取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浓郁辛辣药气的赤红色丹丸,塞入陆明渊口中:“含服,不可吞咽。护住心脉。”她又将一个小小的、以暖玉雕成的暖手炉塞进陆明渊冰冷的手心。
准备停当。雷震手持一柄巨大的、特制的防风牛油火把,一马当先踏入冰窖豁口。熊熊火光瞬间撕裂了门内浓稠的黑暗,照亮了脚下湿滑、布满冰晶的台阶。沈清漪搀扶着陆明渊紧随其后,玲珑手持另一支火把断后,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彻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瞬间穿透了厚厚的衣物,刺入骨髓!火把的光晕在冰晶四壁的折射下,显得格外惨淡摇曳,将人影拉长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大团的白雾,迅速凝结成细小的冰晶落下。空气仿佛都被冻结,死寂得只能听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几人踩碎冰晶的细微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