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账本暗渡陈仓计(1 / 2)

靖王府漱石居库房那扇被强行撬开的木门,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在昏暗的光线下敞开着。灰尘在从门缝透入的微光中飞舞,空气里残留着沈清漪和玲珑匆忙离去时的惊悸。库房深处,那个被翻开的黑檀木琴箱依旧斜靠在墙角,箱盖内侧被银刀划开的隐秘凹槽敞露着,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断弦与靛蓝丝线留下的淡淡印记,以及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冰冷的铁锈腥气。那卷被沈清漪带走的、潦草绘制着“鹰嘴崖”路线图、标记着绝望“逃”字的泛黄纸团,此刻正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沈清漪的掌心。

“小姐!王府的人追来了!”玲珑的声音带着极力压制的颤抖,两人如同受惊的狸猫,在王府迷宫般的回廊阴影中急速穿行,每一次拐角都仿佛能撞上迎面而来的刀锋。身后远处,杂乱的脚步声和王府侍卫粗鲁的呼喝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

“走角门!”沈清漪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拉着玲珑,凭借着对王府格局的惊人记忆和来时规划的退路,七拐八绕,终于再次闪入那条堆满杂物的狭窄夹道,扑向那扇虚掩的后巷角门。

吱呀——

角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的日光瞬间涌入,也照亮了门外巷口处,几个穿着王府侍卫服饰、眼神凶狠、正探头探脑向巷内张望的身影!

“不好!有埋伏!”玲珑失声惊呼!

那几名王府侍卫显然也发现了她们,眼中凶光毕露,呛啷一声拔刀出鞘,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猛扑过来!

“退回去!”沈清漪厉喝,反手就要关上角门!

然而,迟了!

当先一名侍卫的刀锋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已然劈至门缝!

千钧一发之际!

“趴下!”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巷口炸响!

一道魁梧如山的身影如同发狂的犀牛,拖着一条裹着厚厚夹板的伤腿,竟以一种悍不畏死的姿态,猛地从巷口斜刺里冲撞出来!正是雷震!他显然是不放心,强撑着伤腿偷偷跟来策应!

咚!

雷震那条如同攻城槌般的、裹着坚硬夹板的伤腿,结结实实地撞在当先扑来那名侍卫的腰眼上!那侍卫惨叫一声,如同破麻袋般被撞飞出去,狠狠砸在巷壁上!

“雷大哥!”玲珑又惊又喜!

“带小姐走!”雷震双目赤红,如同护崽的怒狮,巨大的身躯死死堵在狭窄的巷口,将剩余几名扑来的侍卫挡在身前!他根本不顾自己行动不便的伤腿,仅凭一条完好的手臂和一股蛮横的狠劲,抡起那条裹着夹板的伤腿,如同挥舞一根巨大的狼牙棒,悍不畏死地朝着扑上来的侍卫猛扫过去!坚硬的夹板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在另一个侍卫的肩胛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啊——!”惨叫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沈清漪一把拉住玲珑,如同离弦之箭,从雷震用身体和伤腿撞开的缺口处,猛地冲出巷口,汇入外面熙攘的人流,瞬间消失在街角。

“狗日的!拦住她们!”巷内传来王府侍卫气急败坏的吼叫。

“拦你姥姥!”雷震咆哮着,巨大的身躯堵在巷口,如同礁石般承受着剩余侍卫疯狂的劈砍!刀锋在他厚实的皮甲上划出刺耳的声音,火星四溅!他仅凭一条手臂格挡,另一条伤腿死死钉在地上,牵动伤口,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但他寸步不让!

直到沈清漪和玲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人海,直到巷子深处王府大队侍卫的脚步声如潮水般涌近,雷震才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猛地将身前一个侍卫撞开,拖着那条剧痛钻心的伤腿,一瘸一拐却迅疾无比地拐入另一条岔路,也消失在混乱的街市中。

县衙后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陆明渊依旧在九根金针的禁锢下沉睡,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而悠长。卧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沈清漪将那卷从琴箱夹层中取出的、潦草绘制的路线图摊开在桌案上。图上那歪歪扭扭的“黑水渡”、“断魂林”、“落鹰峡”和最终被反复圈注的“鹰嘴崖”标记,以及那个触目惊心的扭曲“逃”字,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旁边,是那本从春风楼鸨母处搜出的、记录着“罗裳三十万”等惊天秘密的暗账册。

“陷阱…”沈清漪的指尖轻轻拂过图纸上鹰嘴崖的标记,清冷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寒霜,“王府故意留下这根指向鹰嘴崖的‘线’,如同布下香饵的钓钩。妙音先生崩断琴弦,缠绕靛蓝丝线,留下这绝望的‘逃’字…是他用命发出的最后警告。鹰嘴崖密洞…恐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我们…自投罗网,连同这本账册…一同埋葬!”

雷震拄着拐杖坐在一旁,那条伤腿裹着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迹,显然刚才的搏杀牵动了伤口。他铜铃眼死死盯着那本暗账册,如同盯着血海深仇的仇敌,声音嘶哑而暴戾:“那怎么办?!大人还躺着等解药!这账本就是捅穿王府的铁证!难道就这么干瞪眼?!让那帮狗日的逍遥法外?!”

“证…必须送出去!”沈清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不能走鹰嘴崖这条死路!更不能让这本真账册…留在清河!王府既然敢在县令酒中下毒,就敢屠了整个县衙灭口!唯一的生路…是京城!将此账册,连同王府罪证,直送御前!”

“京城?!”雷震和玲珑同时惊呼。

“千里之遥,关山阻隔,王府爪牙遍布沿途…”玲珑小脸煞白,声音发颤,“我们…我们怎么送?谁去送?”

“我去!”雷震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烛火摇曳,他挣扎着就要站起,牵动伤腿,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依旧梗着脖子吼道,“老子就是爬!也要爬到京城!把这狗日的账本摔在皇帝老儿脸上!”

“雷捕头!”沈清漪立刻制止,目光扫过他那条渗血的伤腿,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你腿伤未愈,王府必在沿途层层设卡,严查所有离境之人!尤其你这般特征明显的伤者!硬闯…十死无生!”

“那怎么办?!”雷震急得双目赤红。

沈清漪的目光缓缓转向玲珑,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她拿起那本厚重的暗账册,指尖在封皮上划过:“王府此刻最想得到的,是这本账册。他们知道我们拿到了指向鹰嘴崖的‘线索’,必然重兵布防在通往北境边关的各处要道,等着我们带着账册自投罗网。而通往京城的官道…反而可能成为灯下黑,疏于防范,至少…不会如北境那般铜墙铁壁。”

“小姐的意思是…”玲珑大眼睛亮了起来。

“玲珑!”沈清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取‘双钩填墨法’所需的工具!立刻复刻这本账册!一字不差!笔迹、墨色、甚至纸张旧痕,都要一模一样!要快!”

“双钩填墨?!”玲珑瞬间明白了,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小姐!您要用假账本…引开王府?!”

“不错!”沈清漪斩钉截铁,“复刻一本足以乱真的赝品!将赝品…藏入一件王府绝想不到、也轻易不敢搜查的物品之中!让它…走鹰嘴崖那条路!”

“藏入何物?”雷震急问。

“贡品!”沈清漪的目光锐利如刀,指向窗外县衙库房方向,“三日后,便是清河县押解秋贡丝绸进京的日子!贡品箱笼,皆有户部封条!沿途关卡,非圣命不得擅查!王府…也不敢公然撕毁贡品封条!我们将赝品账册,藏入贡品箱笼夹层!让王府以为我们铤而走险,带着真账本走鹰嘴崖密道,实则…让贡品车队,带着假账本,大摇大摆地…走官道北上!吸引王府所有追杀的视线!”

“妙啊!”雷震猛地一拍大腿,牵动伤处,疼得龇牙咧嘴,眼中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声东击西!金蝉脱壳!那…真账本呢?!”

沈清漪的目光再次落在雷震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信任:“真账本…由你护送!但不是去京城!”

“不去京城?”雷震和玲珑再次愣住。

“京城虽为帝都,但王府势力盘根错节,宫门深似海,账本送入,未必能直达天听,更可能石沉大海,甚至落入王府之手!”沈清漪的声音带着洞悉朝堂的冰冷,“我们要送…就送到一个王府绝对无法染指、且能直达天听的地方!”

她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笺纸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字,折好,塞入一个特制的、极其细小的铜管中,递给雷震:“此信…交给你在北境边军中的生死之交,现任虎贲营副将的赵破虏!他当年受过陆伯父大恩,忠心不二!账本连同此信,由你亲自护送,取道西线,避开官驿,昼伏夜出,直奔虎贲营驻地‘铁壁关’!赵将军自有办法,通过军中八百里加急密奏渠道,直送兵部大堂,面呈兵部尚书杨继盛大人!杨大人刚正不阿,与靖王素有旧怨,且手握兵权,王府…动不了他!”

“铁壁关…赵破虏…杨尚书…”雷震接过那细小的铜管,如同接过千斤重担,布满血丝的铜铃眼中燃烧起熊熊火焰,“明白了!老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东西送到赵黑子手里!”

“你的腿…”玲珑担忧地看着雷震那条渗血的伤腿。

“腿瘸了,老子还有手!还有牙!”雷震狞笑一声,眼中凶光毕露,“咬也能咬死几个拦路的狗崽子!”

“雷大哥!”玲珑眼圈一红。

“时间紧迫!”沈清漪打断他们,“玲珑,立刻复刻账本!雷捕头,你稍作包扎,准备干粮、清水、伤药!一个时辰后,分头行动!”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县衙后宅如同绷紧的发条。玲珑伏在案前,全神贯注,纤细的手指握着特制的双钩笔,小心翼翼地在特制的仿旧纸张上勾勒、填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每一笔每一划都力求与原账册分毫不差,连纸张边缘的磨损和墨迹的晕染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沈清漪则在一旁,将原账册中几处极其关键、涉及“蝗灾银”源头和军械坊交接节点的页面,用密写药水重新誊录在几片薄如蝉翼的素绢上,折叠成最小的方块。

雷震则龇牙咧嘴地让张龙重新包扎他那条惨不忍睹的伤腿,灌下大碗的提神汤药,将短刀、匕首、暗器、沈清漪特制的解毒丸和止血散仔细检查、贴身藏好。他将那本真正的暗账册用油布层层包裹,又塞入一个防水的皮囊,紧紧缚在自己胸前最贴身的位置。那封给赵破虏的密信铜管,则藏进了他从不离身、挂在脖子上的一个狼牙吊坠的空腔里。

一个时辰后。

夜色深沉,星月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