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镜湖水拍打着芦花荡简陋的栈桥,腥咸的风带着水草的湿气涌入低矮的茅屋。土炕上,雷震如同被拆散了骨架的巨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腰侧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在血脉中缓慢蔓延。老渔夫陈老汉粗糙的大手端着一碗温热的、奶白色的鱼汤,小心翼翼地凑到他干裂乌紫的唇边。
“雷爷…再喝点…有力气…”陈老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湖边口音和朴实的关切。
雷震艰难地吞咽着微腥的汤汁,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热量。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窗外那片波光粼粼、看似平静的湖面,耳边回响着陈老汉孙子狗娃带回来的消息:黑石湾的水匪火并…穿着黑水靠的人在芦苇荡里找东西…
“黑…蛟…帮…”雷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如同破锣。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那条尚能动的右臂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依旧能感受到力量正被体内的剧毒和重伤一点点抽离。玲珑…那丫头片子,到底怎么样了?她带着真正的密匣,是否杀出了重围?黑蛟帮在找什么?是玲珑抛下的假藤筐?还是在找…他雷震这条命?!
巨大的焦虑如同毒火,灼烧着他本就脆弱的心神。不能等了!他必须回去!回到县衙!哪怕爬,也要爬回去!大人需要线索!玲珑需要接应!
“老丈…”雷震喘息着,目光转向陈老汉,眼中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恩情…雷某记下了…但…我必须走…有紧要军情…回县衙!”
“走?”陈老汉惊得手一抖,半碗鱼汤差点泼出来,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忧虑,“雷爷!你这身子…站都站不稳!外面…外面还有水匪在找东西!你这出去…不是送死吗?”
“死…也得死在…回衙门的路上!”雷震咬着牙,额角因用力而渗出豆大的冷汗。他挣扎着,用那条没受伤的右臂死死撑住土炕边缘,魁梧的身躯如同被巨力强行提起的破败铁塔,摇摇晃晃地试图坐起。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强行驱散了眩晕!
“雷爷!使不得啊!”陈老汉急得直跺脚,想要上前搀扶又怕碰疼他的伤口。
“阿爷!”一直守在门口、机灵的狗娃突然跑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边缘锋利、带着暗沉血渍的黑色金属碎片,正是雷震一直贴身藏着、昏迷时被陈老汉取下保管的那块黑蛟令!“给…给雷爷!这个…是不是很重要?”
雷震的目光瞬间钉在那块令牌碎片上!狰狞的“蛟”字和半截浪花纹饰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这就是铁证!指向黑蛟帮截杀、指向幕后黑手的铁证!他伸出颤抖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了那块冰冷的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渗出,混合着令牌上早已干涸的暗红,带来一阵刺痛,却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老丈!”雷震的声音因激动和剧痛而更加嘶哑,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急切,“帮我…找条小船…不用大…能划就行…送我…到镜湖北岸…最近的渡口…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他知道自己撑不了长途跋涉,水路是唯一相对省力的选择。只要到了北岸渡口,离清河就近了!
陈老汉看着雷震那燃烧着疯狂执念的眼睛,又看看他手中紧握的令牌碎片,知道再劝无用。他重重叹了口气,布满老茧的手用力抹了把脸:“哎!造孽啊!狗娃!去!把咱家藏在芦苇根底下那条修补好的小舢板拖出来!快!”
半个时辰后,天色已近黄昏。浑浊的镜湖水被夕阳染上了一层诡异的金红。一条仅容两三人、破旧却还算结实的小舢板,悄无声息地滑离了芦花荡隐蔽的水湾。陈老汉亲自摇橹,动作沉稳而迅捷。狗娃蹲在船头,警惕地张望着四周的水面。
雷震半躺在狭小的船舱里,身下垫着厚厚的干草和破旧棉絮。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乌紫,浑身被冷汗浸透,那条伤腿和肋下的伤口在船身摇晃下不断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右手死死攥着那块黑蛟令碎片,冰冷的触感和掌心的刺痛是他保持清醒的唯一支柱。左手,则紧握着那半截沉重、断裂处闪烁着狰狞银灰色云纹的九环大刀刀柄!断刃横在膝前,如同蛰伏的凶兽。
小船在陈老汉娴熟的操控下,如同灵活的游鱼,紧贴着大片茂密的芦苇荡边缘前行,借着天然屏障的掩护,避开开阔水域。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哗啦”声,以及芦苇在风中摇摆的沙沙声。夕阳的余晖将水面染得一片血红。
“雷爷…前面…前面就是鬼见愁水道了…”陈老汉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紧张,“过了这片芦苇,就是开阔水面…离北岸老鸹渡就不远了…您…您千万撑住…”
雷震艰难地点点头,浑浊的目光透过船舱缝隙,死死盯着前方芦苇荡即将结束的出口。开阔的水面在夕阳下如同一面巨大的、流淌着金红色血液的镜子。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就在小船即将驶出最后一片芦苇屏障的刹那!
“哗啦!哗啦!”
数道巨大的水花猛地在前方左右两侧的芦苇丛中炸开!如同潜伏的巨鳄破水而出!
四条狭长、黝黑、如同鬼魅般的梭形快艇,如同离弦之箭般从茂密的芦苇丛中疾射而出!瞬间封死了小船前进和左右闪避的所有角度!快艇上,赫然站着十几个身着紧身黑色水靠、脸上蒙着黑巾的彪悍水匪!手中端着寒光闪闪的分水刺和劲弩!为首一人,身形精悍,眼神如同毒蛇,死死锁定舢板上摇橹的陈老汉和船舱,厉声喝道:
“停船!搜!”
“黑蛟帮!”陈老汉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手中的橹差点脱手!狗娃更是小脸煞白,缩在船头瑟瑟发抖。
快艇上的水匪显然训练有素,根本不给他们反应时间!左右两侧的快艇上,数名水匪手中的劲弩已然抬起,冰冷的箭簇在夕阳下闪着幽蓝的毒芒,瞄准了小船!
“趴下!”船舱内,雷震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声震四野!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身旁的狗娃和陈老汉狠狠按倒在船舱底部!同时,他那条还能动的右腿爆发出蛮力,狠狠蹬在船帮上!
小舢板在巨大的力量下猛地向左侧倾斜、旋转!几乎在同时!
“咻咻咻——!”
密集的弩箭如同飞蝗般激射而至!大部分擦着剧烈倾斜旋转的船舷射空,狠狠钉入水中!但仍有两支角度刁钻的弩箭,“咄咄”两声,深深钉入了舢板右侧的船板!箭尾兀自颤抖!
“妈的!还敢躲!找死!”水匪头目眼中凶光爆射,“靠上去!抓活的!搜船!”
四条快艇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合围!左右两条快艇上的水匪,已经狞笑着抛出带着铁钩的绳索,牢牢钩住了小舢板的船舷!另外两条快艇则如同铁钳,死死夹住了小船的前后!
“跟他们拼了!”陈老汉看着近在咫尺、如同凶神恶煞般扑来的水匪,绝望中爆发出老渔民的狠劲,抓起船桨就想砸过去!
“别动!”雷震厉喝一声,声音因剧痛而扭曲,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猛地将陈老汉和狗娃死死护在自己身后!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左右两条快艇上的水匪,已经如同猿猴般敏捷地跳上了摇晃的小舢板!手中淬毒的分水刺,带着死亡的寒芒,直刺雷震的咽喉和心口!动作狠辣迅捷!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雷震眼中瞬间爆发出困兽般的疯狂血光!他根本不去看刺向自己的毒刺!反而将全身残存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都灌注到那柄沉重的断刀之中!半截刀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濒死猛虎般的咆哮,猛地旋身,放弃了所有防御,将那半截断刀,如同开山巨斧般,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朝着左侧跳上船的两个水匪拦腰横扫而去!刀光如匹练,卷起腥风血雨!
“铛!噗嗤!”
刺耳的金铁交鸣与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左侧水匪刺向雷震咽喉的毒刺,被他旋身时险之又险地避开,只在他肩头带起一道血槽!但另一把刺向他心口的毒刺,却因他旋身硬闯刀阵而无法完全闪避,狠狠扎入了他因动作而暴露的、原本就重伤的右肋下方!剧毒瞬间随着冰冷的刀刃侵入血脉!
“呃啊——!”雷震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吼!眼前瞬间被一片血红覆盖!但他横扫而出的断刀,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劈在了左侧两个水匪的腰腹之间!
“咔嚓!”
骨骼碎裂的恐怖脆响!
一个水匪被拦腰斩断,上半身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飞了出去,内脏混合着鲜血喷洒!另一个水匪被巨大的力量狠狠砸中胸膛,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在快艇船舷上,筋骨寸断,眼看是不活了!
血腥!惨烈!瞬间秒杀两人!
这悍不畏死的以伤换命、雷霆一击,瞬间震慑了所有水匪!跳上船右侧的两个水匪动作明显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杀了他!快!”水匪头目在快艇上气急败坏地嘶吼!
右侧两个水匪一咬牙,挺刺再上!分水刺如同毒蛇吐信,一取雷震因剧痛而微微停滞的咽喉,一取他护在身后的陈老汉!
雷震眼前发黑,巨大的眩晕感和撕裂般的剧痛几乎将他吞噬。鲜血如同小溪般从肋下新添的伤口和肩头的血槽疯狂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干草。但他听到了水匪头目的吼叫,看到了刺向陈老汉的毒刺!
“滚开!”雷震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嘶鸣!他根本不顾刺向自己的咽喉,反而将身体猛地向后一靠,用自己宽阔的后背狠狠撞向那个刺向陈老汉的水匪!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死死抓住了另一个水匪刺向自己咽喉的手腕!五指如同铁钳,瞬间捏碎了对方的手骨!
“啊!”被抓住手腕的水匪发出凄厉的惨叫!
“砰!”雷震魁梧的身躯如同攻城锤般撞在另一个水匪身上,将对方连人带刺狠狠撞飞出去,跌入浑浊的湖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