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年,七月初九。丙字贰壹陆号,寒铁重锤,一柄。柄嵌寒星铆(白金),特固。交…玉泉山庄,管事签收。”
玉泉山庄!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陆明渊的脑海!卷五那假金箔匣内的地图!卷六冰俑内金箔裹着的靖王催货密令!周扒皮临死前吼出的“靖王灭口”!还有卷七即将开启的“河神娶亲”…所有散落的碎片,被这柄带着白金铆钉的铁锤,死死地钉在了“玉泉山庄”这个节点上!
这柄用来虐杀童工、烙印下无数血债的铁锤,竟是出自军械坊“丙字库”,被标注为“特固”,最终流向了玉泉山庄!而玉泉山庄,正是靖王名下的避暑别院!这哪里是简单的兵器流向?这分明是罪恶链条上最赤裸裸的交接凭证!
“寒铁重锤…白金寒星铆…玉泉山庄…”陆明渊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刻骨的杀意。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抖如筛糠的王主簿,“这册子,谁让你记的?‘寒星铆’是什么?这锤子,交给玉泉山庄何人签收?说!”
王主簿被陆明渊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大人明鉴!小的…小的只是个管库房登记的主簿啊!这‘特录’册子…是…是周扒皮…不,是周老爷的心腹吴账房亲自保管,也是他让小的按他口述誊抄的!小的只负责写,根本不敢多问一句啊!那‘寒星铱’…小的…小的只以为是种稀罕点的白铜…真不知道是白金啊!至于签收…册子上只写了管事签收…具体是谁…小的…小的真不知道!吴账房口风紧得很,从不多说半个字!”
“废物!”陆明渊怒斥一声,心知从这吓破胆的主簿嘴里也问不出更多。他烦躁地挥手,张龙立刻会意,将瘫软的王主簿拖了出去。
线索再次指向玉泉山庄,却如同隔着一层浓雾,依旧模糊不清。陆明渊的目光死死锁在册子上“玉泉山庄”那四个刺目的字上,握着册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雷震只剩三日,玉佩再次碎裂,沈清漪疲惫不堪…而玉泉山庄,那是龙潭虎穴!
“大人!”又一个衙役带着满身湿冷的夜气冲了进来,脸上带着发现重要证物的急切,“在军械坊废料库的墙角,发现一个被油布裹着的盐包!上面…有官仓的封条戳记!是去年赈灾粮的专用封条!”
盐包?官仓封条?赈灾粮?
陆明渊的思绪瞬间被这突兀的发现打断。这似乎与眼前的血案、玉泉山庄并无直接关联?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清漪。
沈清漪正疲惫地靠在桌边,用未受伤的手按压着额角,闻言却猛地抬起了头。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看向那个衙役:“盐包?打开看了吗?里面是什么盐?”
衙役被沈清漪突然的发问弄得一愣,连忙回道:“回沈姑娘,打开了!里面…里面是上好的青盐!颗粒均匀,颜色纯正,绝不是我们清河县产的那种粗盐!而且…而且盐包里层,还垫着一张揉成一团的…像是货单的纸!上面好像写着什么…‘抵粮款’…‘铁器’之类的字眼,墨迹有些糊了,看不太清!”
“青盐?抵粮款?铁器?”沈清漪的眉头瞬间蹙紧,眼中精光闪烁。她猛地看向陆明渊,语速飞快:“大人!去年靖州大旱,朝廷拨下大批赈灾粮款,其中一部分是以盐代款,发放上等青盐!但清河县并非重灾区,所得份额极少!如此上好的青盐,出现在军械坊的废料库?还裹着官仓封条?这盐…恐怕来路不正!那张货单残片,极可能是周家勾结某些人,用军械坊违规打造的铁器,去‘抵’了本该发放给灾民的赈灾粮款!这是侵吞国帑!”
侵吞国帑!铁器抵粮款!
这看似与童工血案无关的发现,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另一条通往深渊的暗道!指向了清河县乃至靖州盘根错节的贪腐网络!周扒皮这条毒藤上,缠绕的毒蛇,远不止靖王一条!还有蛀蚀国本的硕鼠!
陆明渊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本记载着“寒铁重锤”流向玉泉山庄的“丙字库·特录”,又想起衙役口中那个来自官仓、裹着赈灾粮封条的青盐包…一张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盘根错节的罪恶之网,带着令人窒息的腐败腥气,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济春堂摇曳的烛火,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如同陷入蛛网、却依旧试图撕破黑暗的困兽。雷震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微弱气息,手中再次碎裂的玉佩冰冷的触感,沈清漪疲惫而凝重的眼神,还有那来自玉泉山庄的致命威胁和赈灾贪腐深不可测的阴影…所有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重重压在他的肩头。
他缓缓闭上布满血丝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浓重血腥和药味的空气,仿佛也带着铁锈般的沉重。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深潭般的眸子里,所有的混乱、疲惫、绝望,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淬炼过的决绝所取代。
“张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在!”张龙挺直脊背,如同绷紧的弓弦。
“立刻带人,封锁军械坊废料库!那个盐包,还有里面的货单残片,给本官原封不动地保护好!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陆明渊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
“是!”张龙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陆明渊叫住他,目光转向地上那把嵌着白金铆钉、编号狰狞的“丙字贰壹陆”铁锤,“把这锤子,还有这本‘特录’册子,给本官仔细包好。”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再去库房,把周家抄没的所有与玉泉山庄往来的文书、地契、账目残片…哪怕只有半个字的!统统给本官找出来!堆到书房去!本官…要彻夜翻查!”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沈清漪苍白而疲惫的脸上,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清漪,雷子和那孩子…就拜托你了。你也…务必保重。赵虎!”
“属下在!”赵虎立刻应声。
“守在这里!寸步不离!沈姑娘有任何需要,不惜一切代价满足!若有任何宵小敢趁乱靠近济春堂…”陆明渊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格杀勿论!”
“遵命!”赵虎抱拳,眼中迸射出凌厉的杀气。
吩咐完毕,陆明渊不再看任何人。他弯腰,小心地拾起地上那枚布满裂痕的螭龙佩,用袖口擦去上面的污渍,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裂痕刺痛着他的皮肤,也刺痛着他的心。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雷震和隔间方向,转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大步踏出这弥漫着死亡与药味的西厢,重新没入冰冷刺骨的雨夜之中。
书房的方向,灯火将彻夜通明。那里,有玉泉山庄的迷雾,有赈灾贪腐的阴影,更有他必须为父亲、为雷震、为那些枉死的孩童,撕开的一道血路!
冰冷的夜雨敲打着县衙后堂的青石板,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陆明渊独自坐在书案后,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堆满卷宗、账册、地契残片的墙壁上。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的霉味、墨汁的微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那是从证物箱里那把沉重铁锤上散发出来的。
他的面前,摊开着那本至关重要的“丙字库·特录”,手指反复摩挲着“玉泉山庄”那几个刺目的字。旁边,是从军械坊废料库紧急送来的那个油布盐包,官仓的封条在烛光下清晰可见,里面上好的青盐散发着微咸的气息。那张揉皱的货单残片也被小心地铺平,墨迹晕染,但“抵粮款”、“铁器”等字眼依旧依稀可辨。
玉泉山庄…靖王的别院。铁器流向那里,是罪恶的交接点。
赈灾粮款…上等青盐…用军械坊违规铁器“抵”换?这是另一条吞噬国帑的毒蛇!
两条线,看似平行,却都死死缠绕在周家这条毒藤之上。它们交汇点在哪里?是谁在幕后操盘,既能染指靖王的隐秘勾当,又能插手赈灾粮款?
陆明渊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卷宗翻遍,线索寥寥。玉泉山庄的管事是谁?货单上的“抵粮款”具体指向哪个环节?铁器流向了哪个“粮款”项目?如同两团巨大的、盘根错节的迷雾,将他困在其中。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足少阳胆经处的刺痛也越发清晰。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肩头那道陈年的圆形烙痕,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滚烫的剧痛和诡异的甜腥气。沈清漪的话在耳边回响:“毒烙配方核心同源…休眠蛊卵同根…必是深谙宫廷秘传毒术的顶尖毒师…”
宫廷秘术…顶尖毒师…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乱的脑海——玉泉山庄!靖王的别院!那里,是否就藏着这位能调制出“缠丝绕”、精通宫廷秘术的毒师?!雷震体内的“落日沙”剧毒、那冰封孩子脚踝上混有休眠蛊卵的烙毒,乃至自己肩头这陈年旧伤…解药的关键,是否也藏在那龙潭虎穴之中?
雷震只剩下不到三天的性命!玉佩再次碎裂,遗书线索渺茫!他不能再等!不能再被这案牍迷雾困住!
一股近乎疯狂的冲动攫住了陆明渊。他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深潭般的眼底燃烧起孤注一掷的火焰!
“张龙!”他对着门外厉声喝道。
“大人!”张龙应声而入,身上还带着夜雨的湿气。
“备夜行衣!绳索!火折!避毒丹!”陆明渊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本官要再探周府枯井!去那间锻铁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