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周府,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偌大的宅院早已被衙役们翻得底朝天,砖缝里的尘土都筛过几遍,昔日富贵锦绣被践踏在泥里,徒留一片狼藉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正堂前的空地上,堆满了搜出的罪证:刻着“靖州军械”的铁模,染血的童工号衣碎片,还有几块从枯井密室运上来的、沉重冰冷的精铁镣铐,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每一件都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心头。
陆明渊站在那片狼藉边缘,身姿依旧笔挺,但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目光沉冷地扫过这些无声控诉着周家滔天罪恶的物件。晨间在济春堂被那印着“靖州军械·丙字库专用”的麻袋碎片点燃的怒火,此刻已沉潜下去,淬炼成一种更危险、更坚硬的决心。靖王……那条盘踞在靖州深处的毒蛇,它的阴影远比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阴森。每一步,都必须踩得极稳,极狠。
“大人!”张龙大步流星地穿过庭院,脚步带起地上细碎的浮尘,他脸上还残留着昨夜追踪刺客未果的懊恼和疲惫,但此刻却被新的发现激得双眼发亮。“后花园假山石下的地窖入口,清理出来了!以置信的凝重。
陆明渊倏然抬眼,深潭般的眸子里精光一闪:“走!”
一行人迅速穿过被翻得七零八落的花厅、回廊,来到后花园深处。原本遮掩得极好的假山洞口已被彻底扩开,露出一个黑黢黢、向下倾斜的入口。一股混杂着浓重铁锈味、陈年血腥气以及泥土腐败气息的阴风,正从洞口源源不断地涌出,令人作呕。几支火把插在洞口两侧,跳跃的火光也只能勉强照亮入口处向下延伸的几级粗糙石阶,更深处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雷震仅存的右臂早已按在腰间断刀的刀柄上,指节捏得发白。他几步抢到洞口,探头向下嗅了嗅,浓眉紧锁,瓮声道:“好浓的腥臊气!底下怕是阎罗殿!”
“阎罗殿也得给它掀了!”玲珑的声音脆生生响起,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她紧跟在沈清漪身边,手里也攥着个火把,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对未知的探求和对罪恶的愤恨。
沈清漪面色沉静如水,她走到洞口,并未立刻下去,而是从随身的青囊中取出一个细颈小瓷瓶,拔开塞子,小心翼翼地倾倒出些许淡黄色的粉末。粉末飘散在洞口阴风里,瞬间腾起几缕极淡的烟雾,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化瘴粉,”她清冷的声音在阴森的洞口显得格外清晰,“下方空气陈腐,恐有积郁毒瘴,先行驱散,以防万一。”
陆明渊微微颔首,对张龙沉声道:“火把,探路!”
张龙应声,接过一支火把,深吸一口气,当先矮身钻入洞口。陆明渊紧随其后,雷震护在沈清漪身侧,玲珑则机警地断后。石阶陡峭湿滑,冰冷刺骨的寒气混杂着那令人窒息的腥锈气味,一层层包裹上来。火把的光晕在狭窄的甬道壁上跳动,映出嶙峋的岩石和湿漉漉的水痕,如同巨兽冰冷黏腻的内壁。
甬道盘旋向下,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引路的张龙猛地停住脚步,火把的光圈向前方扩开。甬道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阔,却并非预想中的地窖空间,而是被一道庞然巨物彻底堵死!
那是一道门!
一道纯粹由精铁铸造的巨大门扉!它深深嵌入两侧坚硬的天然岩壁之中,浑然一体,仿佛从山腹里直接生长出来。门高近一丈,宽逾六尺,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岁月和湿气侵蚀留下的暗沉锈迹,以及无数道深浅不一的陈旧刮痕,无声诉说着曾有过的疯狂撞击。门缝严密得插不进一张薄纸,边缘处甚至能看到浇铸时特意留下的榫卯痕迹,坚固得令人绝望。门扉正中,两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环深深嵌入,如同怪兽冰冷的眼瞳,漠然俯视着闯入者。
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伴随着更加浓烈刺鼻的铁锈和血腥味,从这堵死的铁壁上扑面压来,几乎令人窒息。
“千斤闸!”雷震倒抽一口冷气,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瞪着那堵铁墙,“他娘的!周扒皮这老狗,是把整座铁山搬家里来了吗?”他下意识想用双手去推,左臂刚一动,牵扯到尚未完全愈合的筋骨,顿时一阵钻心的酸痛传来,让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都蹦了起来。
张龙将火把凑近门缝仔细查看,又用力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只有沉闷的回响。“大人,这门…恐怕是从里面闩死了,或者有极复杂的机括锁闭!单凭人力…绝无可能推开!”
陆明渊的脸色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峻。他上前几步,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指尖缓缓抚过冰冷的铁门表面,触手是深入骨髓的寒硬。指尖在那细微的榫卯接缝处划过,最终停留在铁环旁一处极不显眼的凹陷上。那里,隐约残留着一点被刮掉的、色泽略新的暗红痕迹。
“不是推,是锁。”陆明渊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穿透铁壁的寒意,“血槽…祭锁。以血为引,激发内里的机括死栓。周扒皮每次进去,怕是要用人命来填这道门!”他收回手,指尖仿佛也染上了那无形的血腥,“寻常钥匙,根本无用。”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在这死寂的地底空间回荡。这扇门,如同周家罪恶最后的堡垒,冰冷地横亘在真相之前。
“那…那怎么办?”玲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攥紧了火把,“总不能…总不能真用人命去填吧?或者…回去找炸药?”
“炸药?”雷震猛地扭头,仅存的右臂狠狠一挥,断刀的刀鞘砸在旁边的岩壁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碎石簌簌落下。“等找到炸药黄花菜都凉了!谁知道这门后面是不是还连着鬼知道去哪儿的密道?周扒皮那老狗,还有他背后那个‘王爷’,随时可能把里面的东西搬空抹净!”他胸膛剧烈起伏,虎目死死盯着那扇铁门,一股被逼到绝境的蛮横戾气在眼底翻腾,“一扇破铁门而已!老子就不信劈不开它!”
他猛地转身,对着洞口方向厉声大吼,声音在地底甬道里激起隆隆回响:“上面的人!给老子把库房里那柄开山斧抬下来!要最沉最重的那把!快!”
上面的衙役听到雷捕头这炸雷般的怒吼,不敢有丝毫怠慢。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拖地的刺耳摩擦声很快从甬道上方传来。两个身材壮硕的衙役,憋得脸红脖子粗,吭哧吭哧地抬着一柄巨物,沿着湿滑的石阶一步步挪了下来。
那柄斧头被抬到铁门前重重放下,砸得地面微微一震。斧柄是整根坚韧的硬木,粗如儿臂,长度几乎与雷震等高。而斧头本身,更是骇人,黝黑的精钢锻造,斧面宽阔得如同一面小盾牌,斧刃处虽因久未打磨而略显黯淡,但那沉重的分量和狰狞的轮廓,依旧散发着原始而暴烈的破坏气息。这根本不是寻常兵器,更像是用来劈开巨木、崩裂山石的攻城重器!
雷震看着这柄巨斧,眼中凶光暴涨,如同饥饿的猛兽看到了猎物。他大步上前,仅存的右臂五指箕张,一把就握住了那冰凉粗粝的斧柄!沉重的斧头被他单手提起,臂膀上虬结的肌肉瞬间坟起,将宽松的捕快服绷得紧紧的,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他调整了一下沉重的呼吸,拖着巨斧,一步步走到那堵冰冷厚重的铁门前。巨大的斧刃拖过地面,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和零星的火星。他侧身,重心下沉,宽阔的后背肌肉块块隆起,像一张拉满的巨弓,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那唯一的右臂之上!
“莽夫!”玲珑清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嗤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突然在压抑的空间里响起。她抱着胳膊站在沈清漪侧前方,小嘴撇着,毫不客气地冲着雷震的背影嚷道,“喂!大猩猩!你那胳膊上的伤才刚见点好,绷带都没拆利索呢!抡这玩意儿?你是想彻底废了它,下半辈子当个独臂大侠?还是嫌自己命太长?”
雷震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回头,只是从鼻孔里重重喷出一股灼热的气息,如同被激怒的公牛。“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滚一边去!老子这条胳膊,今天就跟这破门卯上了!”他低吼一声,不再理会玲珑,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手中的巨斧和前方的铁壁之上。眼中凶光凝成一点,口中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低喝:
“给——老子——开!”
“开”字炸响的瞬间,雷震仅存的右臂爆发出惊人力道!沉重的开山巨斧被他单臂抡起,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呜咽,划出一道狂猛暴烈的弧线,如同坠落的陨星,狠狠劈向铁门正中央!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猛然炸开!如同千百口铜钟同时在狭小的地底空间里敲响!狂暴的声浪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和胸腔,震得头顶碎石簌簌滚落,墙壁嗡嗡作响。火星!刺目耀眼的火星如同炸开的烟花,从斧刃与铁门撞击的地方猛烈迸溅出来,照亮了雷震因极度用力而扭曲的刚毅脸庞,也照亮了铁门上那瞬间被劈砍出的、一道足有三指深的、狰狞翻卷的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