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地窖深处那场焚尽炼狱的烈火,带着雷震滔天的恨意与悲恸,终于渐渐熄灭。余烬未冷,浓烟散尽,只留下一个被彻底烧塌、填满了焦黑瓦砾碎石、散发着刺鼻焦糊与奇异金属锈蚀味道的巨大深坑。那方从坍塌石室中现世的靖王授勋铁券拓本,连同其下那行刺目的“玉泉山庄 匠作监 丙字库”落款,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楔入了陆明渊的脑海深处。玉泉山庄!这个地名如同诅咒,从冰俑金箔密令到铁券拓本,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这滔天血案的核心!
清河县衙死牢深处,潮湿阴冷,霉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渗入每一块冰冷的石缝。狭窄的甬道壁上,几盏豆大的油灯跳跃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吞噬一切的黑暗,却将摇曳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最里间那间加固过的死囚牢房内,周扒皮周永福蜷缩在角落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公堂上那场彻底撕碎他所有狡辩的审判,如同碾碎了他最后一点人形。此刻的他,肥硕的身躯裹在肮脏的囚服里,如同被抽空了骨肉的皮囊,瘫软成一团。头发污秽打绺,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巴上松弛耷拉的肥肉。那双浑浊的眼睛时而空洞无神地瞪着牢顶渗水的石缝,时而因极度恐惧而剧烈收缩,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身体不受控制地间歇性抽搐。他的精神,显然已在巨大的压力和恐惧下,濒临崩溃的边缘。
牢房外,隔着粗如儿臂的铁栅栏,陆明渊负手而立。绯色官袍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沉,如同凝固的血。深潭般的眸子透过栅栏缝隙,冷冷地注视着角落里那滩烂泥般的周扒皮。玉泉山庄…双螭令…靖州交货点…这些如同毒蛇般盘踞在黑暗中的关键线索,必须撬开这老狗的嘴!
“大人,”张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忧虑,“这老狗…从押进来就这样,问什么都只是‘嗬嗬’,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像是真疯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雷头儿那边…失血太多,高热不退,沈小姐用了针药才勉强稳住,一时半会儿怕是…指望不上了。”雷震的重伤,如同断去一臂。
陆明渊沉默不语,目光依旧锁在周扒皮身上。疯?或许是装的。或许是半真半假。但无论真假,常规审讯,对这已至绝境的老狗,恐怕都难以奏效。他需要…一剂猛药!一剂能刺穿恐惧、直抵灵魂最深处的猛药!
就在这时,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明显兴奋的声音从甬道拐角传来:
“大人!小姐让我来试试!”
玲珑像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了过来。她换下了一身丫鬟装扮,穿了件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宽大破旧、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头发也胡乱挽了个髻,用一根枯草随意固定,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她脸上不知抹了什么,显得灰扑扑的,唯独一双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狡黠光芒。
“小姐说啦,”玲珑凑近陆明渊和张龙,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对付这种吓破了胆、半疯不疯的老狗,就得用他‘最怕’的东西!他造了那么多孽,最怕啥?不就是那些被他害死的冤魂半夜来找他索命嘛!”她大眼睛骨碌碌一转,瞥了一眼牢房里蜷缩的周扒皮,“小姐给了我点好东西!”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巧的瓷瓶。
一个瓷瓶打开,里面是极少量灰白色的、带着淡淡磷光的粉末——正是之前装神弄鬼者用来制造“鬼火”的磷粉!玲珑极其小心地倒出一点点在掌心,对着甬道里微弱的气流轻轻一吹。粉末飘散,在昏暗中果然闪烁起几点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绿芒!
另一个瓷瓶里,则是几滴粘稠的、散发着极其淡薄甜腥气的暗红色液体。玲珑用指尖沾了一丁点,凑近鼻端嗅了嗅,小脸皱成一团:“呸!腥得很!小姐说这是用朱砂和鱼血调的,再加了点特制的香料,闻起来像…嗯…放久了的人血!保证吓死那老狗!”
张龙看得目瞪口呆:“玲珑丫头…你…你真要扮鬼啊?这…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玲珑一扬小下巴,信心十足,“看我的!保管让他把藏在肚脐眼里的秘密都吐出来!”她转向陆明渊,“大人,您和张捕头就在外面看着,别出声!给我半盏茶的时间!”
陆明渊深潭般的眸子看着玲珑那跃跃欲试、充满狡黠的小脸,又扫过她手中那两样“道具”,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死马当活马医。或许…这古灵精怪的丫头,真能撬开这铁桶般的死嘴。
“小心。”陆明渊的声音低沉,只吐出两个字。
“放心吧大人!”玲珑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她将两个小瓷瓶仔细收好,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小截枯树枝,叼在嘴里。
死牢甬道里本就阴风阵阵,此刻更添了几分诡谲。陆明渊和张龙隐在拐角处的阴影里,屏息凝神。
玲珑蹑手蹑脚地走到周扒皮牢房铁栅栏外。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猛地将口中叼着的枯树枝用舌尖极其灵巧地一弹!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如同石子落在空寂的瓦罐里,在死寂的牢房中骤然响起!
角落里蜷缩的周扒皮如同被电击般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的黑暗!
玲珑的身影隐在铁栅栏外的阴影里,只露出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她指尖极其轻微地一弹,几点带着幽幽磷光的粉末悄无声息地飘落在牢房内的地面上!瞬间,几点微弱的、飘忽不定的惨绿色光点,如同鬼火般,在周扒皮面前的地面上幽幽亮起!
“呃…呃…”周扒皮的喉咙里发出惊恐的抽气声,身体剧烈地往后缩,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石墙!
就在这时,一个飘忽不定、忽远忽近、带着诡异哭腔的童声,如同冰冷的丝线,幽幽地钻入牢房,钻入周扒皮的耳中:
“周…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