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衙公堂之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铁块。昨日小豆子那幅血泪斑斑的稚子画作,如同烧红的烙铁,将周扒皮的罪恶彻底烙在了所有人心头。此刻,公堂内外,死寂无声。百姓们压抑着火山般的愤怒,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堂下那个瘫软如泥、面如死灰的周扒皮,以及旁边跪着、瑟瑟发抖的芸娘。沉重的铁证——那幅画、那铁券拓本上的篡位祷文、柳家钱庄的票据、还有验毒房内那源自蛊巢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巨石,将周扒皮死死压在地狱的入口。
陆明渊端坐公案之后。玄色官袍衬得他面容如同冰雕,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扫过周扒皮时,才掠过一丝足以冻结灵魂的锐利寒芒。他左手边的沈清漪,依旧素衣清冷,膝上放着那包裹玉杵臼的丝帕,但她的目光,更多落在芸娘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啪!”
惊堂木落下,声音在死寂中如同惊雷炸响!
“周富贵!”陆明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凿击,“虐杀童工,私设刑堂,以邪术炼蛊,勾结黑蛟帮,攀诬宗室,更于济春堂遣死士行灭口之举!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尔…还有何话说?!”
周扒皮的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垂死的挣扎。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破旧的风箱,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幅画中自己挥舞铁锤的背影和腰间的玉佩,已经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心防。他瘫在那里,只剩下绝望的喘息。
“大人!大人!”芸娘却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恐惧和哀求,她双手死死抓住地面,指甲几乎要抠进砖缝里,“妾身…妾身认罪!妾身全都招!是周富贵!是他做的!那些孩子…是他逼着黑蛟帮的人抓来的!地窖里的毒瘴…是他照着那本邪书弄的!济春堂的刺客…也是他派去的!他…他还藏了东西!藏在…藏在妾身妆匣的暗格里!是…是靖王给他的信!还有…还有一块令牌!黑蛟帮的令牌!上面刻着‘镜湖’和…和一个双螭盘着的钥匙图案!”
“贱人!你…你…”周扒皮如同被踩到尾巴的毒蛇,猛地抬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却被衙役死死按住。
“呈上来!”陆明渊厉声道。
张龙立刻带人押着芸娘去取物证。片刻后,他捧着一个上了锁的紫檀妆匣回来,当众撬开锁,在芸娘指示的夹层里,果然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以及一面沉甸甸的玄铁令牌!令牌正面浮雕着一条狰狞的黑蛟,背面赫然刻着“镜湖”二字,而令牌最下方,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双螭盘绕着一枚钥匙形态的图案!与祭坛图上那“神钥”印记,如出一辙!
陆明渊接过令牌和信函,目光在令牌背面的“双螭盘钥”印记上停留片刻,眼中寒芒更盛。他拆开火漆,展开信函。信的内容简短,措辞隐晦,但核心意思明确:催促周家尽快完成“祭器”的熔铸,并着“双螭令”持有人(即黑蛟帮)于“河神祭”前,将祭器秘密运送至“镜湖水眼”。落款处,一个清晰的“双螭盘云印”赫然在目!
“周富贵!”陆明渊将信函和令牌重重拍在公案之上,声音如同九幽寒风,“人证物证俱在!芸娘供词,与信函、令牌、祭坛图、铁券祷文、稚子画证、柳家票据、蛊巢瘴源…环环相扣,铁证如山!尔…罪无可赦!”
周扒皮看着那令牌和信函,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的哀鸣,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大势已去。
堂外百姓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
“杀了他!千刀万剐!”
“为孩子们报仇!”
“陆大人!请诛此獠!”
怒吼声如同海啸,几乎要掀翻公堂的屋顶。
陆明渊缓缓站起身,如同山岳拔地而起。他目光扫过彻底崩溃的周扒皮,扫过堂外激愤的百姓,最后,他的右手探入怀中,极其郑重地取出一个用明黄锦缎包裹的狭长小盒。他一层层解开锦缎,动作缓慢而凝重,仿佛在开启一个尘封了太久的秘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手中的动作所吸引。连沈清漪也微微前倾了身体,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了然与期待。她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锦缎尽去,露出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陆明渊打开木盒,里面铺着柔软的深色丝绒。丝绒之上,静静地躺着几块断裂的玉佩碎片。那玉佩材质温润,断口处带着岁月的痕迹,却依旧能看出其不凡的雕工。碎片上,隐约可见盘曲的龙纹和断裂的鳞爪。
陆明渊伸出两指,极其小心地将那几块碎片取出,在公案上缓缓拼合。断裂的龙纹渐渐在众人眼前呈现出完整的轮廓——一条威严的螭龙,盘绕升腾,鳞爪飞扬,充满了力量感。而在螭龙身躯盘绕的中心,那本该是龙珠的位置,赫然是一个残缺的篆体字迹!
陆明渊拿起最小的一块碎片,极其精准地嵌入了龙首下方的空缺处。
一个清晰的“昭”字,瞬间完整地呈现在公堂之上!在玉佩温润的玉质衬托下,这个字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悲怆与沉重!
“此乃家父陆昭,生前所佩之物!”陆明渊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他深潭般的眸子扫过公堂内外每一张脸,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七年前,家父时任靖州按察副使,奉旨核查靖州军械亏空及赈灾粮款流失一案!然,案未结,人先殁!朝廷定论,家父‘贪墨渎职,事败自戕’!然其遗书未绝,临终以血指此佩,断为三截,藏匿遗言!此佩,便是他蒙冤受屈、遭人构陷的铁证!亦是其以血警示后人,此案背后,必有滔天巨恶!”
他拿起那块拼合出“昭”字的碎片,指尖在那温润而冰冷的玉面上缓缓划过,声音低沉而压抑着巨大的悲愤:“周家地窖童尸脚踝烙印、冰俑内封存之金箔、铁券拓本上隐藏的篡位祷文、柳家钱庄票据所涉粮款、乃至这毒瘴蛊巢…所有线索,皆与靖州军械、粮款旧案紧密相连!更指向…靖王赵弘靖!”
“靖王”二字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冰水!堂外百姓的怒骂声戛然而止,化为一片死寂的惊骇!宗室亲王!这名字本身便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陆明渊!你…你血口喷人!”周扒皮如同回光返照,猛地抬起头,嘶声力竭地尖叫,眼中是最后的疯狂与怨毒,“玉佩…玉佩算什么!谁知道是不是你伪造的!你爹是罪有应得!你…你这是公报私仇!污蔑亲王!罪该万死!”
“伪造?”陆明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周扒皮,“周富贵,你抬头看看,这玉佩的雕工、玉质、断裂处的旧痕…岂是七年可仿?更何况…”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公堂,“这玉佩背后,还藏着家父的泣血遗书!此遗书,便藏于这玉佩夹层之中!”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沈清漪也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只知玉佩是信物,却不知内藏遗书!
周扒皮更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陆明渊不再看他,转向沈清漪,声音沉稳:“清漪,烦请取你青囊中那柄‘柳叶薄刃’一用。”
沈清漪立刻会意,从青囊中取出一柄仅有柳叶大小、薄如蝉翼、寒光闪闪的银刀,递了过去。这刀极其锋利,是医者用于精细解剖之物。
陆明渊接过薄刃,屏息凝神。他拿起那块拼合出“昭”字的碎片,将其侧立。在公案明亮的灯光下,他用薄刃的刀尖,极其精准而小心地,沿着玉佩边缘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玉纹融为一体的接缝处,轻轻划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