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账册秘语解连环(2 / 2)

雷震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本摊开的、如同吸食了万千灾民血肉的账册,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

“冷静些,雷震。”陆明渊的声音响起,沉静得像冰层下的暗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他没有看雷震,目光依旧锁在账册上,指尖划过那条“付黑石滩王老七,铁器款”的记录,以及旁边那个扭曲的黑色小蛟龙标记。“愤怒无用。我们要知道,他买这些铁器,究竟要做什么?黑石滩…这名字透着股荒僻和凶险。王老七…听着像个不入流的私矿贩子或者销赃的掮客。还有这个标记…”

“黑蛟!”玲珑扶着雷震,眼睛却一直盯着账本,此刻立刻接口,声音清脆而带着惊愕,“大人!这歪歪扭扭的小黑虫,不就是我们在押送路上遇袭时,从那帮水匪刀柄上看到的‘黑蛟’标记的简笔样子吗?一模一样!”

“黑蛟帮…”陆明渊的指尖在那个小小的、却散发着浓浓不祥气息的标记上重重一点。他迅速拿起另一本厚厚的、记录着周家近十年大宗货物运输的底档,修长的手指在发黄的纸页上快速翻动、查找。

济春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纸张快速翻动的“哗啦”声、炉子上药罐的“咕嘟”声,以及雷震压抑着的粗重呼吸。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沉重的气氛,停止了摆弄草药,依偎在一起,怯生生地看着这边。

时间一点点流逝,空气仿佛凝固了。终于,陆明渊翻动的手指猛地停住。他抽出一页,将其重重拍在密账旁边。那页运输底档上,清晰地记录着:

“癸卯年三月初七,发往靖州镜湖集散仓,精铁锭壹佰伍拾担。押送:本府护院十人。签收凭:王管事(黑石滩)。”而在备注栏里,赫然写着一行小字:“水路速运,黑蛟帮协理,加付银叁佰两。”

陆明渊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寒冰,从“精铁锭壹佰伍拾担”扫到“黑蛟帮协理”,最后定格在“靖州镜湖集散仓”这几个字上。

“镜湖…”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而带着彻骨的寒意。他的目光投向窗外,越过济春堂的院墙,仿佛要穿透层层空间,望向那个位于靖州下游、河道纵横、水匪盘踞的险恶之地。

“大人,”玲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显然也想到了什么,语速飞快,“去年…去年靖州闹蝗灾,饿死了好多人,可紧跟着开春,就听说镜湖那边…那边的水匪闹得特别凶!劫了好几次官船漕粮!装备也突然精良起来,连水师的小船都敢硬碰…以前他们可没这么大胆子和本事!”

沈清漪拿起那张运输底档,看着“精铁锭壹佰伍拾担”的字样,清丽的眉宇间笼罩着冰冷的阴霾:“精铁…百炼成钢,乃是铸造兵刃甲胄的上等材料。寻常农具、铁锅,何须动用如此上等的精铁?又何须如此鬼祟,勾结水匪,走水路运往镜湖那种三不管的混乱之地?” 她抬起头,看向陆明渊,眼底是洞悉一切的沉重,“蝗灾饿殍遍野,朝廷的赈灾粮款却被周扒皮巧立名目挪走,化作精铁锭。这些精铁,又通过黑蛟帮的水路,最终流入了镜湖水匪之手…粮款变刀兵!”

“咯嘣!”又是一声骨节爆响。雷震仅存的右手再次死死攥紧,额角青筋毕露,牙关紧咬,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每一个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狗娘养的…通敌!这是资敌!是叛国!”他猛地转向陆明渊,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焰,“大人!这账…这铁证!必须立刻八百里加急,上报朝廷!让那些水匪,让背后指使的杂碎,都尝尝铡刀的滋味!”

陆明渊却没有立刻回应。他缓缓坐回椅中,身体挺直如松柏。窗棂透进的微光映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却沉入深邃的阴影里。他伸出手,并非去拿那些令人血脉贲张的铁证账册,而是探入了自己玄色便服的宽大袖袋深处。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片粗糙的、边缘不规则的黄裱纸。纸片上,那用简陋墨线勾勒出的歪斜抬轿图案,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黏腻感,透过薄薄的纸张,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皮肤。

刑场上那阵突兀卷起的寒风,铅云低垂的天空,喧嚣中无声飘落的纸片,还有此刻袖中这诡异的触感…与眼前账册上冰冷的“精铁”、“黑蛟”、“镜湖水匪”的字样,以及沈清漪那句如同重锤敲下的“粮款变刀兵”,在他脑海中瞬间碰撞、交织!

一条由无辜童工骸骨铺就、以灾民血肉为资粮、最终指向镜湖那片深不可测水域的黑暗链条,骤然在眼前变得无比清晰!周扒皮临刑前那充满怨毒和恐惧的嘶吼——“靖王不会放过你的!他会灭口!”——此刻听来,已不再仅仅是濒死的诅咒,更像是一个巨大漩涡边缘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湍流回响。

济春堂内,浓郁的药香依旧无声地流淌着,试图抚平伤痕,驱散阴霾。然而,这弥漫的草木清气之下,一股源自阴谋深处、更加冰冷刺骨、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寒气,正悄然弥散开来。

陆明渊的手指在那片粗糙的黄纸上轻轻捻动,深潭般的眸底,寒意凝结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