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粮食的注入,如同给濒死的病人强行灌下了一碗参汤,暂时吊住了清河县的一线生机。市面上的骚动稍有平息,官仓亏空引发的滔天怒火,部分被这“雪中送炭”的义举稍稍转移。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延缓了最终审判的来临。真正的噩梦,仍在城外那些被封锁的村落里,在废弃祠堂那日益拥挤、恶臭弥漫的隔离点内,无声而迅速地蔓延。
沈清漪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药房和隔离点之间往返了多少个日夜。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些散发着诡异腥腐气的蝗虫样本、患者身上不断恶化的溃烂创面、以及一本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古籍医书。她试过了清热败毒,试过了扶正固本,试过了活血生肌,甚至尝试了一些记载中用于治疗罕见“蛊毒”、“尸毒”的偏方,可结果无一例外——失败。
病患的数量在增加,症状在加剧。最初的呕吐低热,已迅速演变为持续的高热、剧烈的头痛和全身肌肉剧痛,皮肤上的红斑水泡破裂后,形成的溃烂面不断扩大,脓液黄浊粘稠,恶臭难当,甚至深可见骨。死亡,开始如同收割庄稼般,悄无声息地降临。隔离点内,每日清晨都会多出几具被草席覆盖的冰冷躯体。
巨大的压力、持续的劳累、以及频繁接触病源带来的风险,终于击垮了沈清漪本就单薄的身躯。
这日清晨,她正对着油灯下的一份新提取液观察反应,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手中的瓷碗“啪嚓”一声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小姐!”正在一旁整理药材的玲珑惊呼一声,慌忙上前扶住她。
只见沈清漪脸色潮红,呼吸急促,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发烫。
“我…我没事…”沈清漪还想挣扎着站直,却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玲珑伸手一探她的额头,触手滚烫,顿时慌了神:“哎呀!好烫!小姐你发烧了!”
她不由分说,强行将沈清漪扶到旁边临时搭起的简易床铺上躺下,带着哭腔道:“小姐!你别再硬撑了!你看看你都累成什么样子了!你要是倒下了,那些病人可怎么办啊!”
沈清漪躺在硬板床上,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酸痛,喉咙干得冒火。她知道,自己怕是染上了风寒,也可能是…更糟的情况。但她脑中纷乱的,依旧是那些失败的药方和病人痛苦的面容。
“玲珑…把我…把我昨天标注的那本《瘴疠论》拿来…还有…还有那份从溃烂处新提取的脓液样本…我觉得…觉得其中似乎有…”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挣扎着想坐起来。
“小姐!你都病成这样了还看什么书啊!”玲珑又急又气,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你先好好歇着!我去给你熬碗退烧药!”
就在这时,陆明渊的身影出现在药房门口。他显然是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的,官袍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看到沈清漪病恹恹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中透着不正常的红晕,他的眉头立刻紧紧锁住,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心疼与忧虑。
“怎么回事?”他快步走到床边,声音低沉而急切。
“大人…”沈清漪见他来了,想强撑着起身行礼,却被陆明渊用手势制止。
“小姐她劳累过度,染了风寒,发烧了!”玲珑抢着回答,语气里满是委屈和后怕,“都怪小姐她没日没夜地…”
“玲珑…”沈清漪虚弱地打断她,对陆明渊勉强笑了笑,“不碍事的…只是小恙,歇息片刻就好…”
陆明渊看着她强撑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他如何不知她承受的压力有多大?他伸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她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头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