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将军争短长
方腊那句“都说说吧”,就像往滚油锅里泼了一瓢凉水,议事厅里先是死寂了一瞬,紧接着,“轰”的一声,就炸开了锅。刚才还只是几个人小声嘀咕,现在可是要真刀真枪地亮观点了,关乎身家性命和“大炎”国运,谁也不敢藏着掖着,一个个脸红脖子粗,那场面,简直比帮源洞脸底分猪肉还要热闹十倍。
第一个跳起来的,当然是急性子的庞万春。他“嚯”地站起身,那身厚重的明光铠叶子哗啦啦一阵乱响,差点把旁边的椅子带倒。他几步就蹿到那张巨大的杉木地图前,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下,差点把标着“镇江府”那块地方拍出个窟窿,震得地图卷起一阵灰尘。
“大哥!这还有啥好议的?!”庞万春的声音像打雷,震得人耳朵嗡嗡的,“宋江那厮,带着一帮刚招安的草寇,千里迢迢从北边跑过来,人是疲的,马是乏的,路是不熟的!这就好比一根绳子,拉得老长,头过来了,身子和尾巴还在后头磨蹭呢!咱们不趁他过江的时候,给他来个半渡而击,还等啥?等他全军过了江,站稳了脚跟,把咱们堵在杭州城里当王八焖啊?”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头在地图上从杭州到镇江之间划拉来划拉去,仿佛千军万马已经在他指尖下奔腾:“给俺老庞三万,不,两万精兵就够!再让李彪兄弟的水军沿着运河给俺保驾护航!俺连夜出发,急行军赶到镇江那边,专打他先过江的那一坨!最好是能撞上宋江的中军大帐,那就更美了!擒贼先擒王,只要揍趴下他的前锋,最好能宰了他一两个大将,比如那个什么霹雳火秦明、或者急先锋索超之类的,保管叫他后面的大部队胆寒!童贯那个没卵子的老阉狗,一看这阵势,肯定缩在后面不敢动了!这就叫‘打狗给主人看’!不对,是打宋江这条投靠主人的狗,吓唬童贯那个主人!”
他唾沫横飞,一套“半渡而击”的理论说得是慷慨激昂,仿佛胜利已经唾手可得。几个平日里跟他交好、同样以勇猛着称的将领,比如“镇三山”黄信(新归附的原官军降将,以勇力闻名),也跟着嚷嚷起来:“庞将军说得在理!就该这么干!”“趁他病,要他命!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过江!”
赵普老爷子在一旁听得是眉头越皱越紧,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终于忍不住,也站了起来。他没像庞万春那样冲到地图前,而是先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皱的官袍,清了清嗓子,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老成持重的分量,一下子把庞万春那大嗓门压下去不少。
“庞将军,勇则勇矣,然则,未免……未免太过操切了。”赵普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放在秤上称过,“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岂能如市井斗殴,逞一时之勇?”
他转向方腊,拱手道:“大王,庞将军所言‘半渡而击’,看似有理,实则凶险万分呐!”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开始一条条反驳:
“其一,敌情不明。韩冲侦察司虽报宋江前锋已过江阴,但其主力究竟到了何处?渡江地点选在哪儿?有多少兵马?是否有诈?这些尚且不清。我军贸然以主力前出,若中了敌人诱敌深入之计,如之奈何?”
“其二,劳师远征。我军新立,士卒虽勇,但连续征战,亦需休整。从杭州至镇江,数百里之遥,我军疾行而去,人困马乏,以疲兵击敌之逸师,岂非自寻死路?古之曹孟德赤壁之败,前车之鉴啊!”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赵普的声音加重,带着深深的忧虑,“粮草!粮草如何维系?两万大军远征,人吃马嚼,每日耗费几何?粮道漫长,需民夫转运,沿途损耗,护卫兵力,这些都是天文数字!我军粮草本就不甚丰裕,经不起如此折腾!一旦粮道被断,前军不战自溃!”
他又指向地图上的杭州城:“反之,我杭州城,城高池深,经过这些时日的加固,堪称金城汤池!钱塘江、太湖乃天然屏障!我军在此,以逸待劳,内线作战,粮草充足,民心……经我方貌大人竭力安抚,也初步归附。为何要舍此万全之地,去行险搏命呢?当深沟高垒,挫其锐气,待其久攻不下,师老兵疲,粮草不济,内部生变之时,再寻机反攻,方为上策啊!此乃万全之策!”
赵普这番话,引经据典,条分缕析,说得在情在理。不少文官和一部分性格沉稳的将领,如原杭州降将,以谨慎着称的“钱塘守”成贵,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赵司长老成谋国啊!”“是啊,还是稳扎稳打的好。”
庞万春一听“深沟高垒”四个字,火气“噌”地又上来了,他最烦这种缩头乌龟的打法,觉得憋屈。他梗着脖子,冲着赵普吼道:“赵司长!你那是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等!等!等到啥时候?等到宋江和童贯合兵一处,把杭州围得水泄不通?到时候城里人心惶惶,外面援军无望,咱们就成了瓮里的……那个啥了!就得趁现在,拳头硬的时候打出去!你说的粮草,俺老庞带足十天的干粮就行!打完了宋江的先锋,还怕没粮食?他宋江千里运粮来给咱们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