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府的夜宴,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与会者皆是京中权贵,或为满洲亲贵,或为当朝重臣。陈远一身参将官服,置身其间,显得格格不入,又异常醒目。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恭笑容,应对着各方或好奇、或审视、或隐含拉拢的问候,心思却如同冰封的湖面,不起丝毫波澜。
恭亲王居于主位,谈笑风生,并未急于切入正题。直至酒过三巡,气氛微醺,他才仿佛不经意地举杯,向陈远示意:“陈参将,你可知今日之宴,所谓何来?”
霎时间,满堂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远身上。
陈远起身,执礼甚恭:“卑职愚钝,请王爷明示。”
恭亲王微微一笑,目光却锐利如鹰:“朝廷欲编练新式陆军,以固国本。本王向皇上与太后力荐,由你出任新军编练督办大臣,全权负责招募、训练、装备一应事宜。此乃破格简拔,寄予厚望。”他顿了顿,环视四周,声音提高了几分,“然,新军乃八旗根本所系,非根正苗红、忠心不二者不可托付。陈参将才干卓着,然出身湘军,终究是客。若欲执此牛耳,需得有个让人放心的‘根’才是。”
图穷匕见。所有的铺垫,都指向了那个唯一的答案。
一位与恭亲王交好的宗室适时笑着接口:“王爷所言极是。陈参将年轻有为,若能与皇室结下良缘,便是自家人了。届时执掌新军,名正言顺,谁还敢有异议?听闻七格格对参将亦是青眼有加,岂非天作之合?”
七格格,钮祜禄·灵汐。这个名字被正式抛了出来,如同一个璀璨而沉重的砝码,压在了天平的一端。
陈远感到喉咙发紧,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期待、审视,以及不容拒绝的压力。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接受,则一步登天,手握实权,融入帝国最核心的圈子;拒绝,则前功尽弃,甚至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杨芷幽决绝的眼神,闪过那封“泛孤舟”的诀别信,闪过那个他甚至未曾谋面的孩子……心口一阵剧烈的抽痛。她已远走,带着对他的不信任和失望。他苦苦支撑的所谓“生机”,在她看来,不过是“觅封侯”的野心。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一股混合着自暴自弃与破釜沉舟的狠厉,自心底涌起。他抬起眼,脸上的谦恭依旧,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端起酒杯,向着恭亲王,向着满堂权贵,深深一揖:
“王爷厚爱,皇恩浩荡!卑职……何德何能,蒙王爷与格格如此看重!此乃卑职三生有幸!编练新军,乃强国要务,卑职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与国家重托!至于……至于格格……”他顿了顿,仿佛带着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恐,“卑职粗鄙武夫,唯恐唐突了格格……”
“诶——”恭亲王大手一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既是本王做媒,皇上太后亦乐见其成,何来唐突之说!此事,便这么定了!待择定吉日,便行纳彩之礼!”
“恭喜王爷!”
“贺喜陈督办!”
满堂顿时响起一片祝贺之声,喧嚣而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