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巅的风,带着冰碴,刀子般刮过裸露的岩石。测绘兵王大山趴在雪窝里,身体早已冻得麻木,只有眼睛和握着仪器的手指还保持着最后的活性。他面前架着的是共和国仿制改进的瑞士“威特”T2型经纬仪,镜筒微微发热——那是电池供电的照明灯,在严寒中成了唯一的热源。十字丝稳稳地对准对面山脊上那个突兀的、用石块和水泥堆砌起来的印军前进据点,旁边的观察员小李则快速记录着角度、距离读数。
“方位角178-32,仰角+1-15,斜距2147米……气象修正系数0.98……”小李的笔尖在冻硬的记录本上艰难滑动,字迹有些扭曲。他们在这个海拔五千二百米的潜伏点已经待了六个小时,任务是精确测绘新出现的印军据点与周边三个我方传统巡逻路径关键点的方位、距离关系,为炮兵和可能的地面行动提供“铁尺”般的坐标基准。
“狗日的选的位置真刁。”王大山从目镜上移开眼睛,迅速用戴着手套的手捂住口鼻呵了口气,白雾瞬间凝结在镜片上。“正好卡在反斜面的棱线上,咱们从正面打,炮弹容易飞过头;从侧面打,又有那个突出的岩嘴挡着。”
“所以才要咱们量清楚,连他那个厕所门朝哪开都得知道。”小李低声嘀咕,小心地将记录本塞回怀里保温,“团长说了,这叫‘非对称’,咱们不跟他们比修工事,咱们比谁算得准、打得狠。”
就在这时,王大山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对面据点下方,靠近背阴面的一条积雪裂缝旁,有个影子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不是风吹雪,更像是……活物。
“嘘!”他立刻示意小李噤声,重新将眼睛贴上目镜,将放大倍率调到最高。冰冷的金属圈压得眼眶生疼。
裂缝边缘,积雪似乎被扒开了一点,露出一个不起眼的、被伪装网半覆盖的洞口。一个戴着皮帽的脑袋极其缓慢地探出,左右张望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
“排水口?还是……暗道?”王大山心中一动。对方据点建在背阴坡,积雪融化汇水是个问题,有排水设施不奇怪。但如果不仅仅是排水口呢?他屏住呼吸,仔细调整焦距,观察洞口周围的地形。那里岩石破碎,坡度陡峭,看似无法通行,但如果从内部开凿……
“小李,记一下:疑点A,位于目标西南侧下方约十五米处,坐标XXX,发现疑似隐蔽出入口,周围地形……可能具备秘密通道条件。”王大山的声音压得极低。
这个发现,价值可能远超几个测绘数据。它意味着对方这个据点可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是个死守的“水泥坨子”,或许预留了紧急撤离或秘密补给的路径。而这条路径,可能就是“昆仑团”一直在寻找的、可以施加“非对称”压力的“七寸”之一。
“撤。”王大山果断下令。他们的潜伏时间已经接近极限,再待下去冻伤风险剧增,而且可能被对方的反侦察手段发现。
两人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顺着预定路线滑下雪坡,消失在一片嶙峋的乱石后面。他们携带的测绘数据和那个不起眼的“疑点A”记录,将成为南线这场静默博弈中,又一枚关键的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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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沙,那家破旧机械厂的仓库深处。
沈钧儒带来的“资源与技术获取特别小组”技术专家老周,正带着厚手套,用手电筒仔细检查着那四台“塔拉”牌重型卧式铣床。机床表面的绿色油漆斑驳脱落,露出底层的铸铁,导轨上可见磨损,但关键的工作台面、主轴箱、变速箱外壳基本完好,没有重大撞击或锈蚀穿孔。
“主轴轴向窜动估计在0.02到0.03毫米之间,老旧了点,但加工精度要求不高的重型箱体、矿山机械部件,还能顶大用。”老周直起身,对沈钧儒低声说,“关键是配套的附件,分度头、回转工作台、还有那套角度铣头,都在。库巴斯基没骗我们,保养得确实还行,估计战后就没怎么全力开动过。”
沈钧儒点点头,目光扫过昏暗仓库里这些沉睡了多年的钢铁巨兽。它们代表着波兰战前中等的机械制造水平,对共和国来说,不是最先进的,却能填补许多重型通用加工能力的空白,尤其是在各地的矿山机械修配厂、初建的拖拉机厂和“钢轨计划”沿线的工程机械维修中心。
“沈先生,您看……”厂主库巴斯基搓着手走过来,脸上堆着混合了期待和紧张的笑容,“设备您也验了,我的诚意您看到了。您看那批棉布和柴油机……”
“库巴斯基先生,设备状况基本符合描述。”沈钧儒语气平和,“我们的第一批物资,一百吨棉布和二十台柴油机,已经抵达格但斯克港,这是提货单。剩下的,会在设备拆卸、装船并安全离开波兰海域后,分两批交付。关于‘运输渠道’和‘文件手续’……”
库巴斯基立刻压低声音:“都安排好了。我有个表亲在什切青港的货物转运公司,可以操作。文件上,这些机床会作为‘待回收废金属’登记,运往土耳其……嗯,一家根本不存在的金属回收公司。到了公海,船会转向。当然,这需要额外的‘打点’费用,而且风险……”
“风险与收益并存,我们理解。”沈钧儒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帆布包,递给库巴斯基,“这里是约定好的‘纪念品’的一半。另一半,以及后续物资的尾款,会在我们确认设备安全抵达目的地后支付。我们做生意,讲究信用。”
库巴斯基接过帆布包,入手沉甸甸的,脸上笑容更盛。“当然,当然!信用最重要!拆卸工作明天就开始,我亲自监督,保证零件编号齐全,关键部件特殊包装!”
离开仓库,坐进车里,沈钧儒才缓缓吐出一口白气。东欧的初春依然寒冷。“下一站,去琴斯托霍瓦,看那批‘废弃’的铁路轴承生产线。”他对助手说。这条通过灰色渠道获取技术和设备的“暗链”,正在波兰、捷克、匈牙利那些被战争摧毁或边缘化的工厂废墟间,艰难但坚定地延伸着,如同在冻土下顽强生长的根须,为远方的母体汲取着养分。每一台旧机床,每一套图纸,甚至每一个愿意远赴重洋的老技工,都是共和国工业天平上,一枚虽不耀眼却至关重要的砝码。他们用物资和黄金,丈量着这些“废铁”的真实价值,也用智慧和胆魄,衡量着国际封锁线的厚度与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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