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曾被誉为“天府之国”的锦官城,如今却笼罩在大西政权的恐怖统治之下。
蜀王府改建的皇宫内,张献忠的脾气愈发暴戾无常,动辄打杀近侍。
殿宇中时常回荡着他标志性的,混合着口音的怒骂与咆哮。
他确实占据了四川大部分府县,形式上完成了称帝建国,但这份“基业”,却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随时可能坍塌。
最大的钉子,便是至今仍活跃在川东,川南一带,凭借险要山地负隅顽抗的白杆兵。
这些石柱土司兵,战斗力极强,尤其擅长山地作战,且对明朝忠心耿耿。
他们像一群挥之不去的幽灵,不时从崇山峻岭中杀出,袭击大西军的粮道,攻打防守薄弱的县城,
甚至一度兵临重庆城下,搅得张献忠后方鸡犬不宁。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张献忠将一份战报狠狠摔在地上,那是一支运粮队又在夔州附近被白杆兵劫杀的消息,
“区区一个老娘们,带着几千蛮兵,就把你们打成这副熊样?朕养你们何用!”
殿内文武噤若寒蝉,无人敢接话。
谁都清楚,白杆兵这块硬骨头,不是靠人多就能轻易啃下来的。
更何况,大西军自入川以来,军纪败坏,滥杀无辜,早已失了民心,在川东等地几乎是步步荆棘。
更让张献忠心烦意乱的是来自湖广方向的压力。
黄得功像一颗钉子,牢牢钉在荆州,襄阳一线,不仅堵死了大西军顺江东下,与中原流寇联动的可能,
还时不时派精兵深入三峡地区袭扰,让张献忠如芒在背。
而最近,一股更隐蔽,却可能更具毁灭性的暗流,正在大西军底层悄然涌动。
关于北方朝廷巨变和“永免五年赋役”的消息,正通过各种渠道,如同瘟疫般在军中流传。
李定国,这位年仅二十出头,却已是大西政权下叱咤风云的“安西将军”,此刻正巡视着一处位于川北的新兵营寨。
他身材挺拔,面容英武,眉宇间却锁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忧虑。
营地里条件简陋,士兵们面有菜色,士气低落。
更重要的是,李定国敏锐地察觉到一种异样的氛围。
几个面生的士兵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见他过来,立刻散开,眼神闪烁。
“听到没?北边的皇帝把贪官全杀光了!”
“说是以后种地不用交皇粮了?真的假的?”
“俺老家就是河南的,要是真的,俺……俺还想回去……”
“小声点!不想活了?让上头听见,脑袋搬家!”
零碎的对话飘入李定国耳中,让他的心不断下沉。
他不动声色,继续巡视,却发现营官名册上,近半个月来,“因病死亡”和“巡逻失踪”的人数明显增多。
这哪里是病死和失踪?分明是逃亡!
李定国回到自己的军帐,卸下盔甲,只觉得一阵疲惫袭来,并非身体劳累,而是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