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眼目睹了刑场的惨状,也看到了招抚司前的希望。
他心中复杂难言,但他知道,这是刮骨疗毒必须承受的剧痛。
皇帝用最残酷的方式,强行斩断了北疆的毒瘤,并用新的政策,试图为这片土地注入健康的血液。
大杂院里,昔日邻里间的喧闹被一种死寂取代。
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偶尔传出压抑的哭泣声。
属于陈德福家那间小屋,更是被巨大的悲伤笼罩。
王氏呆呆地坐在炕沿,眼神空洞地望着墙角。
丈夫陈德福和女儿大丫的尸体,已经被她用家里仅剩的,陈德福最后那次出工挣来的几十文钱。
加上变卖了几件破旧家当换来的一点微薄收入,买了两张最廉价的草席。
请同院里幸存的老人帮忙,草草葬在了城外的乱葬岗。
没有棺木,没有仪式,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墓碑,只有两个微微隆起的新土堆。
狗蛋似乎也感知到了家里的巨变,
不哭不闹,只是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
小手死死攥着王氏的衣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恨吗?
王氏问自己。
恨那些杀人的官兵?
恨那些闯进院子的溃兵?
还是恨那些挑起事端的范老爷,王老爷?
又或者,去恨那高高在上的皇帝?
好像都恨,又好像都恨不起来。
恨意是一种过于强烈的情感,需要力气去支撑。
而她现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麻木,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掏空了。
丈夫和女儿的死,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将她生命中最后一点微光也掐灭了。
眼泪似乎已经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
但她不能倒下。
看着身边幼小的儿子,那孱弱的呼吸,那依赖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还得活下去,为了狗蛋,也得挣扎着活下去。
在这世道,一个失去了男人庇护,带着幼子的寡妇,活下去本身就是一场战争。
她翻遍了家里所有角落,将最后一点杂合面熬成了粥,喂给狗蛋。
自己则就着凉水,啃了几口硬得像石头的杂面饼子。
家里,是真的揭不开锅了。
张家口的商贸彻底瘫痪,往日能靠力气换口饭吃的活计,如今也全都消失了。
必须找到一条活路。
她站起身,用冷水用力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然后,她拉起狗蛋的小手,走出了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家门,向着记忆中官府衙门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官府会如何对待她这样一个“乱民”的家属,但她别无选择。
或许,官府会有些赈济的粥棚?
或许,需要人浆洗缝补?
她不敢多想,只是凭着母亲的本能,朝着那一线渺茫的希望走去。
仇恨被深埋,活下去,成了此刻唯一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