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天,县里的吏员敲着锣来到流民聚集地。
宣读了皇帝的“永业田”令和免税五年的旨意。
当时所有人都将信将疑,陈老四也一样。
但当那盖着红彤彤大印的田契,真的发到他手上。
当村正指明村外那十亩上好的水浇地归他陈家耕种时,他捏着那张轻飘飘又沉甸甸的纸,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这个在苦难中从未掉过泪的汉子,当场就嚎啕大哭起来。
这十亩地,成了陈老四一家的命根子。
他们领到了官府赊借的种子以及最基本农具。
陈老四带着婆娘赵氏,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忙碌。
大女儿招娣,今年十三,已经能帮着娘亲做家务,喂鸡鸭,偶尔也下地搭把手。
小儿子狗娃,刚满六岁,正是淘气的时候,但在吃饱饭后,脸上也多了红润,常在田埂上追逐蜻蜓。
日子虽然依旧清苦,但有了奔头。
不用再担心交不起租子被地主扒房牵牛,不用再看着孩子饿得嗷嗷哭而束手无策。
赵氏用攒下的鸡蛋换了些麻线,正在灯下给狗娃缝制新衣。
招娣跟着村里的妇人学织布,虽然粗糙,但也是一份希望。
陈老四盘算着,等今年麦子收了,交了官府的种子债,剩下的除了留足口粮,或许还能卖一些。
扯几尺布给招娣做件花衣裳,再打一壶劣酒,在丰收的夜晚美美地喝上一口。
村里的邻里,大多是从各地逃难来的,经历相似。
如今都分到了田地,彼此间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互助。
傍晚时分,炊烟袅袅,孩童嬉闹,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鸡鸣犬吠,竟有了几分世外桃源的宁静气象。
这一切,都是那位远在北京,杀伐决断的皇帝陛下带来的。
陈老四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是这位皇帝让他有了地,让他的孩子能吃饱饭,这就够了。
他心里对皇帝,充满了最朴素的感激。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被村口老槐树下的一次闲聊打破了。
这日傍晚,陈老四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照例来到槐树下歇脚。
几个同样刚忙完农活的汉子聚在那里,抽着旱烟,谈论着最近的传闻。
“听说了吗?北边好像又要招兵了!”
“不是一直在招吗?京营新军都招了十几万了。”
“这次不一样!”一个消息灵通些的,曾在驿站做过帮闲的汉子压低声音,
“听说,这次陛下专门下令,要从咱们这些从南边逃过来的人里头,挑人组建新军,叫什么……‘南军’!”
“南军?”众人都是一愣。
“对!就是南军!”那汉子语气肯定,
“为啥专门从咱们这些人里挑?听说啊,是为了以后……打回南边去做准备!”
“打回南边去?”陈老四的心猛地一跳,握着锄头杆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可不是嘛!咱们在这边是有了活路,可南边老家呢?
那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还在!
听说那边的皇帝就知道吃喝玩乐,根本不管百姓死活!
咱们北边这位陛下,那是真龙天子,眼里揉不得沙子,迟早要打过长江,收拾河山!”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老四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