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鸹岭营地位于两座陡峭山峰之间的鞍部,背靠一面近乎垂直的岩壁,前方是茂密的杂木林,仅有一条被落叶和藤蔓掩盖的崎岖小径可以通达。
几处天然岩墙和猎户遗留的简陋窝棚,构成了这个临时避难所的全部。
夜色深沉,篝火在特意选择的背风处燃烧,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围坐众人疲惫而坚毅的面庞。
胡老扁倚靠在铺垫了干燥松针和旧军毯的岩壁凹处。柱子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肩头被血水反复浸透的绷带,借着火光,可以看到缝合的伤口边缘红肿加剧,并有淡黄色的渗出液——这是感染加重的迹象。
山谷跋涉、冷水浸泡、缺医少药,再加上他本就元气大伤的身体,伤口能坚持到现在没有溃烂流脓,已属他自身底子和应急处理得当。
“先生,这……”柱子看着伤口,声音发哽。
“无妨。”胡老扁的声音带着高烧般的沙哑,但眼神依旧清醒。他示意柱子取来赵铁柱连队卫生员带来的一个小铁盒,里面是缴获的、所剩无几的西药磺胺粉。“先用这个,洒在伤口上。然后……”他强撑着精神,口述了一个方子:“金银花一两,野菊花八钱,紫花地丁五钱,蒲公英一两,连翘六钱,生甘草三钱,加黄芪五钱扶正。快去找,这山里应该能找到大部分。”他知道西药珍贵,但抗感染治标,中药清热解毒、托毒生肌方能治本,且需扶助他自身已极为衰弱的正气。
柱子记下,立刻和熟悉草药的向导战士打起火把,钻入营地下方的溪谷去寻找。赵铁柱吩咐两名战士陪同保护。
王雷和赵铁柱蹲在另一堆篝火旁,中间摊开一张粗糙的、用缴获的日军地图和赵铁柱记忆补全的周边地形草图。图纸包裹和金属盒放在两人中间,如同沉睡的雷霆。
“赵连长,”王雷手指划过地图上他们目前的位置,“老鸹岭隐蔽,但并非久留之地。鬼子在‘松井研究所’吃了大亏,丢了图纸和活口,绝不会善罢甘休。天亮后,他们很可能会扩大搜索范围,甚至调集更多部队封山清剿。我们必须尽快决定下一步去向。”
赵铁柱点头,黝黑的脸上被火光刻出深深的皱纹:“王队长说得对。这里往北六十里,是鬼子重点封锁的平原地带,往南是他们的主要部给线,往东是我们刚逃出来的方向,鬼子肯定重兵云集。唯一相对空虚的,是往西——湘西、黔东交界的那片绵延大山,苗、瑶、土家各族聚居,地形复杂,鬼子的控制力相对薄弱。我们军区的主力一部,据说也在向那个方向运动,开辟新的游击区。”
“向西?”王雷沉吟,“路途遥远,且要穿越数道鬼子封锁线和无人区。胡先生的身体……”
“胡神医的伤必须静养,但留在这里更危险。”赵铁柱沉声道,“我的意见是,兵分两路。一路,由我挑选最精干的战士组成护送小队,携带图纸和那个鬼子技工(目前被严密看押在营地角落),以最快速度、最隐蔽路线,直接向西北方向的军区指挥部所在地转移。这是首要任务,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
“另一路,”他看向王雷,“包括你、胡神医、柱子,还有我的一部分伤员和必要护卫,向西进行战略转移。我们行动会慢一些,但目标相对小,可以借助山区和少数民族村寨周旋,一方面为胡神医养伤创造条件,另一方面也可以沿途侦察敌情、宣传鬼子的毒剂暴行、寻找新的落脚点和盟友。我们在湘西一带也有零星的活动基础,可以尝试联系。”
这是一个务实而大胆的计划。将最紧要的“罪证”以最快方式送交上级,同时保留核心人员和技术力量(胡老扁)进行更灵活、更长远的转移和发展。
王雷思忖片刻,缓缓点头:“我同意分兵。但护送图纸的一路,责任重大,风险极高。人选必须绝对可靠,路线必须周密再周密。那个鬼子技工,口供已经录下(赵铁柱已安排懂日语的文书进行了初步审讯),带着他是累赘,也增加风险。是否……将其处决,或交由我们西行一路看管?”
赵铁柱摇头:“口供需要活口对质,而且上级可能还需要从他嘴里挖出更多东西。处决不妥。交给你们西行一路,同样增加负担和风险。我的想法是,由护送小队一并带走。我们选的人,都是老游击,有办法让他‘老实’。”
这时,柱子等人采药回来了,运气不错,除了黄芪分量不足,其他几味主药都找到了。胡老扁指挥他们将草药清洗、捣烂一部分外敷,剩余部分煎煮内服。忙完这些,他已是气若游丝,被强制躺下休息,但目光仍望向王雷和赵铁柱这边。
王雷走过去,蹲在胡老扁身边,将分兵西行的计划低声告知。
胡老扁闭目思索片刻,睁开眼,声音微弱却清晰:“分兵……是对的。图纸……早一刻到上面手里,早一刻发挥作用。我这边……向西也好。听闻湘西苗疆,颇多奇草异术,或许……能找到对化解鬼子毒剂更有奇效的药材,或……别的法子。”他顿了顿,“只是……连累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