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上两包拆了封的硬中华,烟雾在寒冷中缭绕升腾。老吴紧绷如树皮的脸,在烟雾中终于松弛了些沟壑。
“老鹰嘴啊…”老吴吧嗒着烟,浑浊的目光投向暮色中的远山轮廓,带着沉甸甸的怀念,“早年…是出过好矿。青金土,伴生的,量不大,但成色亮,烧出来的砖,透着一股子润…后来,”他叹了口气,烟灰簌簌落下,“说储量不够塞牙缝,权属又扯不清的皮,上面大笔一挥,封了!矿渣?”他顿了顿,枯枝般的手指指向一片被枯黄荆棘半掩的荒径,“废料堆那边,风吹雨打这些年,表层兴许还剩点骨头渣。能不能用…难说。路早废了,坑洞多得像马蜂窝,当年封矿的木架子…朽得跟豆腐渣似的,一脚踩空,下去就是阎王殿!”他浑浊的眼珠盯着叶帆,“小伙子,听句劝,那地方,邪性。”
叶帆心脏猛地一跳,抓住关键:“吴伯!如果我们真拿到许可,您能帮忙指个路,做个安全顾问吗?按天算,重酬!”
老吴沉默良久,烟头在寒风中明灭,最终在鞋底碾灭:“…手续齐全…红头文件真下来了…我带带路。安全…你们自己把脑袋拴裤腰带上!出了事,别找我!”
“一言为定!万分感谢!”叶帆立刻记下联系方式,又不由分说塞过去一卷用皮筋扎好的钞票,“一点心意,买酒,驱驱这山里的寒气。”
拿到关键背书,叶帆马不停蹄回城。找了一家烟雾缭绕的文印店,将老吴的信息整理成一份《关于老鹰嘴废弃矿点表层矿渣情况的实地说明(护林员吴守山证言)》,附上老吴那本皱巴巴的护林员证复印件。这份带着泥土和烟味的新筹码,是撬动周国富的第二块砖。
傍晚,寒风如剃刀。叶帆裹紧外套,像一尊沉默的石雕,守候在“老林记”油腻木门对面的阴影里。六点半,那个穿着灰色旧夹克、微微佝偻的身影果然出现在街角,带着一身化不开的疲惫和心事,独自没入酒馆昏黄的光晕里。
叶帆耐心等待。二十分钟后,估摸着第一杯烧酒已经下肚,他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烟雾、汗酸、劣质白酒的冲鼻和炒菜的重油味轰然撞来。周国富独自缩在最角落的卡座,面前一碟孤零零的花生米,半瓶本地烈酒“林源烧”,眉头锁着千斤重的愁绪。
叶帆端着一盘热气腾腾、酱香浓郁的牛肉和一壶烫得正好的“林源烧”,径直走了过去。
“周科长?真巧啊!这天冷得邪乎,拼个桌,暖暖身子?”笑容自然得体,带着晚辈恰到好处的恭敬,不等对方反应便沉稳坐下,将酒肉推过去,“点多了,您尝尝,都说老林记这酱牛肉是一绝。”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不打带着好酒好肉的笑脸人。周国富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喉咙里含糊地“唔”了一声,算是默许。
叶帆不急谈事,先给对方斟满一杯滚烫的烧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自己也满上:“白天冒昧打扰,给领导添堵了。我自罚一杯,给您赔个不是!”仰头,火线般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底,带来短暂的麻痹和暖意。
周国富端起杯,抿了一大口,辛辣让他皱紧的脸稍稍舒展:“小伙子,不是我不近人情。老鹰嘴,那就是个马蜂窝!不出事是祖宗积德,一出事…我这身皮扒了是小事,搞不好得进去啃窝窝头!你担得起?我担不起!”
“我懂!所以我今天来,不是求您破例开绿灯,是求您允许我们——把风险彻底清零!”叶帆立刻接话,斩钉截铁,同时从包里拿出那份还带着油墨味的补充说明,“您看,我下午专门进山,找到了当年的老护林员吴守山!实地摸过底了!矿渣只在废料堆最表层,远离坑洞巷道!我们只清理表层,绝不下洞!聘请老吴全程当安全顾问,他熟悉每一寸地皮!所有安全责任,帆筑一肩挑,生死状我现在就能签!全程录像,接受您随时派人盯着!清理完,场地按标准恢复原样!绝不给您留一点后患!” 条理清晰,承诺掷地有声。
周国富夹牛肉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浑浊的眼珠盯着那份说明。
“还有,”叶帆捕捉到对方神色最细微的松动,【初级人脉洞察】再次启动!刺痛感伴随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焦虑与期望的情绪碎片汹涌而来——核心是“上海”、“金矿集团”、“儿子工作”。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周科长,实不相瞒,上海那边…像金矿集团这样的大型国字头…我认识些朋友。他们…内部偶尔也有些岗位需求,特别是…专业对口的年轻人。”他点到即止,像投下一颗精准的石子,在对方心湖激起涟漪,“这次您若能高抬贵手,帮我们文化项目渡过这道鬼门关,帆筑和古韵坊,都记您这份雪中送炭的情。以后上海那边,但凡有需要协调的地方,我们定义不容辞!”
“金矿集团”、“岗位需求”、“专业对口”——这几个词如同淬火的钥匙,精准地插进了周国富心锁最深的锁孔。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空气里只有劣质白酒辛辣的气息。他闷头灌下两杯酒,酱牛肉的热气都快散尽了。
“……材料…补充得…还算有点样子。”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打磨生锈的铁皮,“安全责任…真能白纸黑字,钉死?”
“板上钉钉!条款您亲自定!怎么严格怎么来!”叶帆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明早九点,”周国富没看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再送一份…最终的安全承诺书到我办公室。程序…需要点时间走…等着吧。”
成了!叶帆心中那块压得他近乎窒息、名为“绝境”的巨石轰然炸裂!他没再多言,恭敬地再次为对方斟满酒:“谢谢周科长!太感谢了!您慢用。”起身,走到柜台结清两桌账,身影悄然融入门外浓稠冰冷的夜色。
寒风如刀,狠狠灌入肺腑。叶帆站在街头,却长长地、畅快地吐出一口翻滚的白气。冰冷的空气吸入,竟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微甜的清爽。官场那扇厚重如铁壁的大门,终于被他用智慧、筹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撬开了一条透光的缝隙!
回到弥漫着霉味的酒店房间,他立刻给苏晚晴发信:“周松口。明早补交终极版安全承诺。基本稳。文件关键。”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顿片刻,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又加了一句:“林源的夜,刺骨的冷。想念…城隍庙生煎包底那层焦脆滚烫的壳了。”
几秒后,回复跳出,简洁依旧,却多了一丝温度:“收到。安全条款终极版模板即刻起草,务必滴水不漏。生煎…等你带着矿渣回来,管够。”
屏幕的冷光映亮叶帆疲惫不堪却悄然泛起一丝真实笑意的脸。这场跨越两省、在规则钢丝上与时间赛跑的生死战役,终于撕开了浓重如铁的夜幕,透出黎明的第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