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死寂。
那名南天府弟子跪在地上,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他高举着手中那卷玄黑色的卷轴,卷轴边缘烙印着古朴的雷霆纹路,一股肃杀,威严,不容置疑的气息,扑面而来。
刑殿!
南天府内,独立于器殿、阵殿、画殿、战殿四殿之外,执掌刑罚,审判一切的至高权力机构!
只要有足够的证据,必要的时刻,连府主都能弹劾。
传闻刑殿长老,个个铁面无私,审讯一切,上至府主决策,下至弟子私斗,皆在其管辖之内。被刑殿法旨传唤,九成九没有好事。
“刑殿?他们找道子大人干什么?”
熊霸那双铜铃大的熊眼瞬间瞪圆,一股暴虐的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而出,他一把抓起那名弟子的衣襟,将其拎了起来。
“说!到底怎么回事!”
“熊霸!”
顾少熵平淡的声音响起。
熊霸身躯一僵,不甘地松开手。
顾少熵缓缓起身,他身上的伤势已在丹药和自身恐怖的恢复力下愈合大半,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他走到那名弟子面前,伸手接过了那卷玄黑法旨。
入手冰冷,仿佛握着一块万年玄冰。
“何事?”他问道。
那名弟子咽了口唾沫,声音依旧在打颤:“回……回道子大人,是……是云天宗的剑无极长老和金刚寺的人,联合了十几家宗门势力,共同向我南天府施压……”
“他们说……说您不但是妖族,而且修炼吞噬生灵的魔功,此番黑水城兽潮,更是因您而起,害死人族无数,罪孽深重,已成魔头……”
“他们要求刑殿立刻对您进行‘道心审判’,废除您的道子之位,将您镇压,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
轰!
一道冰冷到极致的剑意,自剑一身上轰然爆发!
他那双没有丝毫情感的眸子,死死锁定着院外,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敌人,撕成碎片。
“放他娘的狗屁!”熊霸更是勃然大怒,气得浑身妖气沸腾,“道子大人在清水镇救了多少人?在东山城杀了多少妖兽?现在大战刚结束,伤都没好,就要泼脏水了?!”
蛇姬和元力等人,亦是面沉如水,眼中满是怒火。
这分明就是颠倒黑白,是赤裸裸的诬陷!
唯有雀幽,依旧静立原地,她周身缭绕的黑雾微微波动,黑纱之下的眸光,落在了顾少熵的脸上,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出乎所有人意料。
面对这些罪状,顾少熵的脸上,没有半分怒意,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他只是平静地展开了手中的法旨。
法旨之上,只有寥寥数语。
【南天府道子顾少熵,即刻前往城主府大殿,接受问询。】
落款,是刑殿的雷霆印记。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雷霆印记的刹那。
嗡!
一道只有他能听见的,威严而沉稳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小子,别怕。”
“我是雷渊长老。”
“你做得很好,为我南天府挣足了脸面。区区云天宗和金刚寺的几个狗东西,翻不起什么浪花。”
“这次问询,不过是走个过场,堵住悠悠众口罢了。他们要审,便让他们审。”
“你只需记住,你是南天府的道子,是府主亲命的道子。无需对任何人卑躬屈膝,无需对任何指责低头。”
“他们越是想看你卑微求饶,你就越要狂,越要傲!”
“道心测试,不过是幻境一场,尽管闯。出了任何事,我南天府,就是你最坚固的后盾!”
“去吧,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无敌道心!”
神念传音,戛然而止。
南天府中,看似有无数人质疑,挑战顾少熵的道子之位,但只有雷渊,火融,他们这些殿主级的人物知道,府主所选中的人,必定是天元域绝世天才,这种天才,道心,意志,坚不可摧。
顾少熵缓缓收起了法旨,那双幽深的眸子里,一抹冰冷的弧度,一闪而逝。
有意思。
看来南天府的高层,也不全是迂腐之辈。
“走吧。”
他转身,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道子大人,您……”熊霸急了。
“去杀人吗?”剑一的声音干涩,却充满了渴望。
“不。”
顾少熵的视线,扫过院中众人,淡淡道:“去讲道理。”
说罢,他背负双手,率先迈步,走出了院门。
熊霸、剑一、雀幽等人对视一眼,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讲道理?
他们看着道子大人那平静得有些可怕的背影,总觉得,这所谓的“讲道理”,恐怕比杀人,还要血腥。
……
东山城,城主府。
往日里处理要务的宏伟大殿,此刻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大殿之内,气氛肃杀到了极点。
一个个来自天元域各大势力的代表,分列两侧,他们或是宗门长老,或是皇朝供奉,一个个气息渊深,神情各异。
有幸灾乐祸的,有冷眼旁观的,也有一脸怒意的。
他们中有的是单纯看不惯妖族,有的是受到云天宗和金刚寺的指示。
而在大殿的最上首,并列着三张由寒玉雕琢而成的座椅。
左侧,坐着云天宗的执法长老,剑无极。他一身灰袍,身形枯瘦,一双鹰隼般的眸子,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右侧,则是金刚寺此行的代表,一位身穿金红袈裟,手持降魔杵的怒目金刚。他乃是佛子不嗔的护道者,法号“不怒”,修为已至金刚境巅峰,周身佛光流转,威严赫赫。
居中的主位,却空着。
那是为南天府的代表,刑殿长老雷渊所留。
佛子不嗔,则站在自家护道者的身后,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僧袍,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宝相庄严、悲天悯人的神态,只是那双偶尔扫过殿门口的眸子深处,却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快意。
今日,他要亲眼看着那个让他道心蒙尘的魔头,是如何在天下人面前,身败名裂!
“顾少熵到——!”
伴随着一声高亢的通传。
大殿外,所有的嘈杂声,瞬间消失。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殿门。
只见,一道白发身影,背负双手,神态从容,闲庭信步般,缓缓走入了大殿。
他身后,跟着一名青衣负剑的青年,气息锋利如绝世凶兵。
一名黑纱罩面,身姿婀娜的神秘女子,周身缭绕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熊霸他们,也同样跟在身后。
顾少熵的出现,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没有理会两侧那些复杂的目光,径直走到了大殿中央,抬头,平静地看向高座之上的剑无极与不怒金刚。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敬畏,更像是在看两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死物。
“放肆!”
剑无极身旁,一名云天宗弟子厉声喝道:“见到真武境前辈,为何不跪?!”
顾少熵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
剑无极双眼微眯,冷哼一声,一股凌厉的剑压,如同无形的巨山,朝着顾少熵悍然压下!
他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下马威!
如果没记错的话,顾少熵曾灭了天剑峰一名真传弟子的满门,还被下过追杀令,要不是后面摇身一变,成了南天府道子,早就被宗门里的天才斩下头颅。
然而,那足以让寻常元丹境修士当场跪地的恐怖威压,落在顾少熵身上,却连让他衣角动一下都做不到。
顾少熵周身,一股无形的妖元轻轻流转,便将那剑压尽数化解于无形。
“嗯?”剑无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剑长老,何必与一个小辈动怒。”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佛子不嗔双手合十,从不怒金刚身后走出,他看着顾少熵,脸上满是悲悯与惋惜。
“顾施主,别来无恙。”
“小僧本以为,上古战场一别,你身上的杀孽戾气会有所收敛,却不想,你反而变本加厉,在这场兽潮大战中,吞噬生灵无数……”
“你,已在魔道之路上,越走越远了。”
他这番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一开口,便直接给顾少熵定性!
“秃驴,你血口喷人!”熊霸当场就要发作。
顾少熵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顾少熵的目光,终于从剑无极的身上,移到了不嗔的脸上。
他看着这张虚伪的脸,忽然笑了。
“佛子说我堕入魔道,不知可有证据?”
“证据?”
不嗔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朗声道:“你以吞天魔功,噬万千生灵精气,化为己用,东山城成千上万的修士亲眼所见,这,难道不是证据?”
“黑水城数十万生灵,因你斩杀墨玉蟒,惨遭兽潮屠戮,这,难道不是证据?”
“你恶意侮辱,践踏败在你手的天才,如云天宗的林逸师弟,星辰府的赵霆,赵无极师弟,又比如紫电剑宗的魏子阳师弟……心性残暴,杀孽滔天,这,难道不是证据?”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洪亮一分,身上那股悲天悯人的佛光,便强盛一分!
到最后,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尊审判世间的佛陀,言出法随,字字诛心!
大殿之内,无数立场不坚定的修士,看向顾少熵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怀疑与厌恶。
然而,面对这诛心三问。
顾少熵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这家伙,看来对自己调查得很清楚,连魏子阳那些陈年旧事都拿出来说。
他往前踏出一步,那双幽深的重瞳,神光流转,直视着不嗔的双眼。
“有趣。”
“第一,我吞噬斩杀妖兽,乃是为万民除害,天经地义。至于用何种方法,这是我的神通,何时轮到你金刚寺来质疑?”
“第二,黑水城兽潮,元凶乃墨玉蛟龙王,我不过是接了宗门任务,斩杀了一头为祸一方的元妖境妖兽。若这也算罪,那这天底下,哪个替天行道的修士,手上没沾过罪孽?”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变得讥讽。
“至于第三……”
“我身为妖族,又如何?”
“我只问你一句。”
顾少的声音,骤然转冷。
“佛子不嗔,你敢说,你金刚寺的山门之内,没有圈养妖族,将其度化为所谓的护山神兽,实则沦为坐骑奴仆吗?!”
“这种事情,怕不是比魔道更恶劣,抹去心智,奴役一辈子,还不如一死了之。”
轰!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不嗔那宝相庄严的脸色,瞬间僵住!
“你……妖言惑众!”
佛子不嗔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刹那的铁青,但旋即便被他强行压下,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悲悯之态。
“我金刚寺收服妖族,乃是为它们洗刷罪孽,引它们向善,是为慈悲,是为度化,岂能与你这吞噬生灵的魔功混为一谈?”
“好一个慈悲度化。”
顾少熵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
他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整个大殿。
“佛子说我修魔功,心性残暴。那我倒想问问,佛子你的心,又有多纯净?”
他的重瞳之中,神光悄然流转,仿佛看穿了世间一切虚妄。
“你修《大日琉璃金身》,却在心轮、顶轮、海底轮三处留下致命暗伤。此乃当年强行破境,根基不稳所致。不敢与人生死相搏,只敢欺软怕硬,此为道心不坚,是为‘怯’!”
“东山城外,你自诩正道,欲将我‘度化’,实则觊觎我之血脉,想将我收为坐骑,以彰显你佛子威严。此为贪婪,是为‘贪’!”
“被我当众点破金身缺陷,你恼羞成怒,不惜痛下杀手,欲将我灭口。此为嗔怒,是为‘嗔’!”
“如今,更是为一己私欲,颠倒黑白,污蔑栽赃,此为颠倒是非,是为‘痴’!”
顾少熵每说一句,便向前踏出一步。
他那平淡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狠狠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更如同无情的利刃,一刀一刀,将不嗔身上那层“得道高僧”的画皮,剥得干干净净!
“一个集‘贪、嗔、痴、怯’于一身的伪君子,也配在此地,审判我的道心?!”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顾少熵的身影,已经站定在了不嗔的面前。
他那双幽深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对方,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顾少熵这一番话给震得头皮发麻!
太狠了!
这哪里是讲道理,这分明就是杀人诛心!
佛子不嗔站在原地,浑身僵硬,他那张俊秀的脸庞,一阵青,一阵白,血色尽失。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了天下人面前,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不堪,都被揭露得一干二净!
“噗!”
一口金色的佛血,自他口中猛地喷出!
他的道心,在这一刻,竟是被顾少熵几句话,给硬生生地说崩了!
“竖子!尔敢!”
高座之上,一直闭目养神的不怒金刚,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铜铃般的巨眼中,怒火喷薄!
轰!
一股金刚境巅峰的恐怖威压,如同海啸般,朝着顾少熵轰然压下!
然而,威压还未及身。
一道更加霸道,更加狂暴的雷霆气息,凭空降临!
“不怒!你想当着我的面前,动我刑殿要审的人吗?!”
伴随着一声雷鸣般的暴喝。
一名身穿紫色雷纹长袍,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张居中的主位之上。
正是南天府刑殿长老,雷渊!
他的气息,与不怒金刚的威压狠狠撞在一起,整个大殿都为之剧烈一颤!
不怒金刚闷哼一声,竟是被震得气血翻涌。
面对真武境强者,他一句话都不敢说。
雷渊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随即视线落在了顾少熵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好小子,果然够狂!
“顾少熵。”雷渊的声音威严而淡漠,“云天宗与金刚寺,联名指控你堕入魔道,要求对你进行道心审判,你,可有异议?”
“没有。”顾少熵平静地回答。
“好。”
雷渊点了点头,随即看向脸色阴沉如水的剑无极,和嘴角溢血,眼神怨毒的不嗔。
“既然你们要审,那本座,便给你们这个机会。”
他大手一挥。
嗡!
大殿的中央,地面之上,无数玄奥的阵纹骤然亮起,光华流转,迅速勾勒出一座直径十丈的圆形法阵。
法阵的中央,是一面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台。
“此乃‘问心阵’。”
雷渊的声音,回荡在每一个人耳边。
“此阵,能引动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衍化万千幻境。入阵者,若心生动摇,道心不稳,阵中石台便会由黑转红。红色越深,证明其堕入魔道的可能性越大。”
“反之,若能坚守本心,石台便会始终保持黑色。”
“此法,公平公正,你们,可有异议?”
剑无极冷哼一声:“没有!”
不嗔也擦去嘴角的血迹,怨毒地盯着顾少熵,嘶声道:“全凭雷渊长老做主!”
他们就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