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都不要了”的风波，如同夏日里的一场骤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随着新的网络热点层出不穷，围堵在“流花苑”门口的记者和网红们渐渐散去，小区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老卢也终于可以摘下墨镜和鸭舌帽，重新穿上他那身标志性的旧汗衫和沙滩裤，拎起心爱的钓具，光明正大地走出家门，呼吸自由的空气了。
对于这次意外的“走红”，老卢心有余悸，连呼“折寿”，并下定决心以后看球坚决只在家看电视，绝不再去现场“惹是生非”。
沈屿则一如既往地淡然处之，将这段插曲视为观察网络时代众生相的一个有趣样本，并未放在心上。两人的生活节奏，很快又回到了钓鱼、喝茶、闲聊的常态。
这天清晨，天气晴好，微风拂面。沈屿和老卢约好，去郊外一处新发现的水库钓鱼。水库位于群山环抱之中，水质清澈，环境幽静，据说有不错的野生鲫鱼和鲤鱼。
两人驱车抵达时，朝阳刚刚跃出山脊，将金色的光芒洒在平静如镜的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湿润的水汽，令人心旷神怡。他们选了一处背风向阳的湾岔，熟练地支起钓椅，架好鱼竿，挂饵抛竿，然后便惬意地坐在水边，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静谧。
浮漂在水面轻轻晃动，偶尔有小鱼啄食，带来细微的涟漪。四周只有鸟鸣虫唱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老卢呷了一口自带的保温杯里的浓茶，眯着眼看着远山，忽然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沈生啊，你话……华夏队点解会搞成咁呢？真系冇得救咩？”（沈生啊，你说……华夏队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呢？真的没救了吗？）
这个问题，似乎还萦绕在他心头，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完全消散。那场失利带来的刺痛感，对于他这样的老球迷而言，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平复的。
沈屿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浮漂，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他本不想再讨论这个令人沮丧的话题，但看到老卢眼中那份真诚的困惑和一丝不甘，便随口应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问题根子很深，不是场上那十几个人那么简单。”
“根子？咩根子啊？”老卢转过头，好奇地追问。
沈屿沉吟了一下。他并非足球专家，但前世今生，耳濡目染，加上自己的一些观察和思考，对这类问题也有些粗浅的看法。既然老卢问起，他便以一种闲聊的、不带太多情绪的语气说道：
“比如，管理体制。一个健康的足球体系，应该像一座金字塔，底层是广泛的青训和群众基础，中层是竞争激烈的职业联赛，顶层才是国家队。
但我们好像有点本末倒置，过于急功近利，总想靠归化球员、请大牌教练这些‘速成’办法在塔尖摘果子，却忽视了塔基的夯实。
青训投入不足，选材机制不科学，基层教练水平参差不齐，年轻球员上升通道狭窄……这些问题不解决，国家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他顿了顿，看着若有所思的老卢，继续道：“再比如，足球文化。在欧洲、南美，足球是融入血液的生活方式，孩子们在街头巷尾、公园空地就能踢球，享受乐趣是第一位的。
而我们这边，功利性太强，从小就被灌输‘出人头地’‘成名成家’的压力，踢球更像是一种投资和赌博，失去了足球本身应有的快乐和纯粹。
这种扭曲的文化氛围，很难培养出真正热爱足球、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的球员。”
老卢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系啊系啊！讲得啱！就系急功近利！细路仔踢波，家长第一句就问‘有冇前途’‘赚唔赚到钱’，边个仲敢去踢啊！”（是啊是啊！说得对！就是急功近利！小孩子踢球，家长第一句就问‘有没有前途’‘赚不赚得到钱’，谁还敢去踢啊！）
“还有，”沈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利益链条太复杂。足球本身是个游戏，但在我们这里，被附加了太多东西——地方政绩、商业利益、甚至……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当一项运动被各种非体育因素捆绑，变得不再纯粹，它就很难健康发展了。最核心的问题，可能就出在管理者身上，比如……足协。
如果管理者不能真正尊重足球规律，不能做到专业、透明、公正，而是热衷于搞形式主义、搞政绩工程、甚至搞权力寻租，那这个体系就很难有希望。”
“足协！”老卢一听到这个词，顿时激动起来，酱黑色的脸上泛起愤懑的红光，“就系佢哋！成日搞七搞八！换教练好似换衫咁！政策朝令夕改！搞到联赛乌烟瘴气！国家队点会好？！”（就是他们！整天瞎搞！换教练像换衣服一样！政策朝令夕改！搞得联赛乌烟瘴气！国家队怎么会好？！）
沈屿看着老卢义愤填膺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他本不想说得太深，但话赶话说到这里，便顺着思路，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带着几分戏谑和无奈的语气，总结道：
“所以说啊，根子烂了，光修剪枝叶有什么用？要想真正触动他们，或许……得从最根本的地方下手。
比如，钱。任何组织运转都需要资金支持。如果他们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被动摇了，或许才会真正感到痛，才会被迫去改变。”
他并没有提出具体方案，只是泛泛而谈，更像是一种逻辑推演。但老卢却听得眼睛一亮，追问道：“动摇经济基础？点样动摇啊？”（动摇经济基础？怎么动摇啊？）
沈屿随口举例，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个不切实际的玩笑：“很简单啊。赞助商。足协和各级联赛、国家队，最大的收入来源不就是商业赞助吗？
那些企业，看中的是足球带来的广告效应和品牌形象。如果……广大球迷和消费者联合起来，抵制这些赞助商的产品和服务，让它们觉得赞助足球非但不能提升形象，反而会损害商誉、影响销量……那它们还会愿意当这个‘冤大头’吗？
赞助一旦大幅缩水，足协的日子不就难过了？到时候，他们不想改革也得改革了。”
他说的这些，其实是前世网络上一些球迷在极度失望时提出的激进设想，带有很强的情绪化和理想主义色彩，现实中操作难度极大，几乎不可能实现，不过前世好像还真的实现了。
沈屿此刻说出来，也完全没有当真，只是作为一种理论上的可能性，用来佐证“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朴素的道理，顺便宽慰一下老卢这个失望的老球迷。
“抵制赞助商？”老卢喃喃重复着这个词，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像是黑暗中划过的火柴。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转过头，重新看向水面，陷入了沉思。
沈屿也没在意，以为老卢只是听进去了道理，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钓鱼上。浮漂轻轻点动，似乎有鱼咬钩了。
一天的垂钓在平静中结束。两人收获尚可，钓了几条像样的鲫鱼和一条两斤多的鲤鱼，心情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