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斟满酒,看向辛诚,目光灼灼:“辛兄,我们是活着的人。活着的人,就要背负逝者的遗志,继续往前走。渡难禅师用他的死,为我们点亮了一盏灯,告诉我们,即使在至暗时刻,诚心与精神亦可不朽。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能让这盏灯熄灭。”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辛诚未受伤的那边肩膀,语气变得坚定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穿越者特有的、近乎天真的乐观与担当:“兄弟,振作起来。天剑门的血不会白流。郡王朱高煦,‘空心人’组织,他们施加在这片土地上的痛苦和混乱,我们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这不是无力,这是责任!”
“兄弟”二字,他叫得自然而郑重。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辛诚是少数能让他视为同道、甚至挚友的人。
辛诚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陈潇的话,像是一块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涟漪。他转头看向陈潇,在那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眸中,他看到了一种近乎燃烧的理想之光。这种光,与他此刻心中的阴霾形成鲜明对比,却也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慰藉和力量。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终于将杯中酒饮尽。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麻木。
“陈兄所言极是。”辛诚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力量,“是辛某钻牛角尖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们必须向前看。”他顿了顿,眼神逐渐锐利起来,“对于郡王和‘空心人’,陈兄可有计较?”
见辛诚重新打起精神,陈潇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靠在石柱上,开始冷静地分析:“经此一役,郡王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他损失了玉玑子这颗重要棋子,暴露了‘空心人’的部分实力,甚至动用了雷火机关兽,陛下绝不会坐视不管。我们回京,首要之事,便是要将天剑门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禀明陛下。”
“陛下……”辛诚微微蹙眉,“陛下会如何处置?郡王毕竟是皇子。”
“皇子又如何?”陈潇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在绝对的皇权和国家稳定面前,亲情有时是最廉价的筹码。陛下是雄主,更是帝王。他或许会权衡,会制衡,但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他的江山社稷。尤其是,”他压低了声音,“郡王还私自调动了天坑的雷火机关兽,这是陛下绝不能容忍的。”
他继续分析,条理清晰,仿佛在脑海中已经推演了无数遍:“我们回京,必会卷入更大的风暴。郡王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空心人’渗透到了何种程度,犹未可知。我们要做的,是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凌云在武林中重整旗鼓,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你的无想心域,是关键。而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会用我的方式,从朝堂、从经济、从技术上,给他们制造麻烦。”
月光下,两个年轻人,一个代表着这个时代最本真的“诚”之道,一个背负着超越时代的知识与理念,在这荒郊野外的破败驿站中,第一次正式地、深入地商讨着如何应对那权倾朝野、神秘莫测的共同敌人。他们的联盟,在此刻变得更加牢固,不仅仅是因为共同的经历,更是因为彼此认可的能力与信念。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草原。
夜色同样笼罩着苍茫的漠北。一支精悍的骑兵队伍正在月光下疾驰,马蹄踏碎寂静,卷起阵阵烟尘。为首者,正是草原王女阿古娜。她已换回了便于骑射的草原服饰,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但眼神却比离开中原时更加锐利和坚定。
突然,侧翼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
“有马匪!”护卫队长厉声喝道。
话音未落,数十骑如同鬼魅般从沙丘后涌出,挥舞着弯刀,嚎叫着冲杀过来,显然是盯上了他们这支看似疲惫、却装备精良的队伍。
阿古娜眼神一冷,没有丝毫慌乱。她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她反手取下背负的长弓,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弓弦震动,一支利箭已如流星般射出!
“噗嗤!”冲在最前面的马匪应声落马。
“结阵!护卫王女!”队长大吼。
“不必!”阿古娜清叱一声,声音在夜风中传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散开!两翼包抄,弓箭压制!巴鲁,带你的人,跟我直冲中军!”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瞬间稳定了稍有骚动的队伍。护卫们依令行事,展现出草原战士精湛的骑射技艺。阿古娜自己则一马当先,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细长的弯刀,刀光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如同草原上最敏捷的猎豹,直接切入马匪队伍的核心!
刀光剑影,人马嘶鸣。阿古娜的武艺本就得了凌云的真传,经过中原历练,更添几分狠辣与精准。她在敌群中左冲右突,弯刀每一次挥出,必有一名马匪惨叫着倒下。她的勇猛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护卫们紧随其后,如同热刀切黄油般,将马匪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战斗很快结束。残存的马匪见踢到了铁板,发一声喊,狼狈逃窜入无边的黑暗。
阿古娜勒住战马,微微喘息着,胸脯起伏。月光洒在她沾着几点血迹的脸上,映照出一种混合着野性与威严的美。她收起弯刀,目光扫过正在清理战场的护卫,看到他们眼中流露出的敬畏与信服,心中稍定。
她抬起头,望向东南方向,那是中原,是天剑山,是……凌云所在的方向。离别时,凌云那沉默而压抑着万千情绪的眼神,再次浮现在眼前。他站在废墟之上,手持秋水剑与剑心石,誓言重建宗门的背影,是如此孤独,又如此坚定。
“师傅……”她在心中默念,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与酸楚悄然蔓延,“你一定要平安。草原的风,会带着我的祝福,吹到你的身边。”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草原王庭内部亦是暗流汹涌,她必须尽快赶回去,整合力量,应对未知的挑战。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
驿站石亭中,辛诚与陈潇的谈话已近尾声。
“……所以,回京之后,步步为营。”陈潇总结道,“既要借陛下之势,又要防陛下之衡。至于具体的应对之策,还需根据京中局势,相机而动。”
辛诚点了点头,陈潇的分析与他心中的考量不谋而合。他再次举起酒杯,向陈潇示意:“陈兄,前路艰险,望你我,能始终同心。”
陈潇也举杯,与他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自然。为了渡难禅师,为了天剑门死去的英魂,也为了……我们心中所愿的那个天下。”
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