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市集的晨市刚开,南巷的玉石行就被胡商围得水泄不通。于阗玉商木萨的铺子里,刚从白玉河捞得的籽料摆放在绒布上,阳光透过琉璃窗洒在玉料上,泛着温润的羊脂光泽。几名粟特商人正用银箸敲击玉料,听着清脆的声响议价,不远处的驼队正将打包好的玉匣搬上骆驼——这些玉石将经河西驿路运往长安,供皇室与贵族雕琢把玩。
“一块籽料就值三匹骆驼,于阗人真是坐享其成!”粗粝的嗓音打破了交易的喧闹。疏勒首领阿悉兰达身着绣着雄鹰纹样的锦袍,正站在铺子外的石阶上,身边簇拥着十余名疏勒武士。他刚率队抵达龟兹,尚未前往都护府报到,就先来了市集,目光扫过那些价值连城的玉石,语气中满是不满。
周围的胡商顿时安静下来。阿悉兰达这话直指于阗玉矿的垄断利益,在场众人都清楚,于阗玉河(今和田河)出产的玉石是西域最珍贵的财源,每年经粟特商队运往中原的玉石,能为于阗带来巨额收入。一名粟特商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首领,于阗人采玉也不易,每年汛期都有不少人被玉河冲走。”
“不易?”阿悉兰达猛地拍向腰间的弯刀,刀鞘上的宝石碰撞出声,“若不是唐军守住疏勒,挡住大食人的兵锋,于阗玉矿早被抢了!如今唐军军费紧张,于阗却独占玉矿税,这公平吗?”他提高音量,确保周围人都能听见,“我主张,于阗玉矿税该分疏勒、龟兹一半,这才是各族共荣的道理!”
这话如同一颗火星落进干柴堆,瞬间在市集传开。于阗玉商木萨气得脸色发白,上前理论:“于阗每年向安西都护府缴玉五百斤,抵三成军费,这些税都用在守西域上了,凭什么分给你们?”阿悉兰达冷笑一声,刚要反驳,就见阿术带着几名唐军士兵快步走来——消息已被快马报到了都护府。
“阿悉兰达首领,殿下有请。”阿术行了个军礼,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市集人多口杂,有话不妨到都护府说。”阿悉兰达虽有不满,但也知道在市集争执有失体面,冷哼一声,率部跟着阿术离去。木萨则急忙收拾好玉料,赶往于阗驻龟兹的驿馆,将此事告知刚处理完玉矿事务的阿依慕。
都护府书房内,李倓正与郭清鸢商议王府修缮的细节。建宁王纳侧妃的旨意已下,龟兹城内原安西副都护的府邸被选为新王府,正进行翻新扩建。“屋顶用中原的歇山式,廊柱雕刻于阗的卷草纹,”郭清鸢展开图纸,“这样既合礼制,又能让阿依慕妹妹感受到家乡的气息。”
话音刚落,阿依慕就带着账册闯了进来,脸色涨得通红:“倓郎,阿悉兰达太过分了!他竟要分于阗的玉矿税,还说于阗独占利益!”她将手中的账册重重拍在案上,“这是于阗玉矿的收支账,你看看我们到底有没有独占!”
李倓拿起账册细细翻看,上面用汉、于阗两种文字记录得清清楚楚:于阗白玉河、绿玉河、乌玉河三处玉矿,每年采玉两千斤,其中五百斤上缴安西都护府充军费,三百斤用于玉矿工人的粮饷和抚恤——采玉人每年汛期捞玉,伤亡惨重,抚恤金是笔不小的开支,剩余的一千二百斤才用于于阗部落的开支和民生。
“我于阗人不是靠玉矿坐享其成,”阿依慕指着账册上的“抚恤”一栏,声音带着哽咽,“去年汛期,白玉河冲走了十七名采玉人,他们的家人全靠这笔钱活命。若玉矿税被分走,别说上缴军费,就连这些抚恤金都凑不齐!”郭清鸢连忙递上一杯热茶,轻声安抚:“妹妹别急,倓郎定会主持公道。”
李倓合上账册,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他明白阿悉兰达的诉求并非毫无道理——疏勒地处葱岭东麓,是安西四镇防范大食的要冲,常年驻军防守,耗费巨大,却没有于阗玉矿这样的稳定财源。但于阗玉矿的利益牵扯甚广,直接分割必然引发于阗不满,甚至动摇西域稳定。
“阿悉兰达还在偏厅等候,”侍卫来报,“他说若此事得不到公正解决,疏勒将拒绝参加议会。”李倓站起身:“清鸢,你陪阿依慕留下整理玉矿税的明细,我去会会他。”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把粟特商盟的康拂毗延也请来,他熟悉丝路贸易,或许能有好建议。”
偏厅内,阿悉兰达正焦躁地踱步,看到李倓进来,才勉强按捺情绪行礼。“殿下,”他开门见山,“疏勒守着丝路西大门,每年损耗的粮草、战马不计其数。于阗靠唐军庇护才能安稳采玉,分一半税给疏勒和龟兹,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李倓示意他坐下,“你可知于阗每年缴的五百斤玉,能换多少粮草?足够安西军三个月的军饷。若分走一半,军饷缺口谁来补?疏勒的防务开支,又该从何处筹措?”阿悉兰达语塞,他只想到分利,却没想过后续的问题。
这时康拂毗延赶到,听闻事情原委后,沉吟道:“殿下,依我之见,玉矿税不可直接分割,但可设议会公库统筹。于阗保留部分利益,其余用于西域公共事务,这样各族都能受益。”他作为粟特商盟首领,常年往来于西域各国,最清楚平衡各族利益的重要性。
这个提议让李倓眼前一亮。他结合康拂毗延的想法,逐渐形成方案:“于阗玉矿税,于阗自留三成,保障采玉人抚恤和基本开支;剩下的七成纳入议会公库,设‘商路维护专项’,专门用于疏勒至龟兹、于阗至焉耆的商路修缮和防务补给。”
他看向阿悉兰达:“疏勒是丝路重镇,商路畅通最受益的就是疏勒。公库的钱会优先用于修缮疏勒至葱岭的驿路,增设烽燧,减少疏勒的防务压力。这样一来,于阗的利益得到保障,疏勒也能获得实际好处,岂不比直接分税更稳妥?”
阿悉兰达皱着眉沉思,康拂毗延连忙补充:“首领,商路修缮好,粟特商队会增加经疏勒的频次,疏勒的商税收入也会翻倍。这可比分那点玉矿税划算多了!”他取出一份商路图,“去年疏勒商税仅三千贯,若驿路通畅,今年至少能翻到五千贯。”
这时郭清鸢与阿依慕也来到偏厅,郭清鸢将整理好的明细递给阿悉兰达:“这是于阗玉矿的收支明细,包括采玉成本、抚恤金、上缴军费等,每一笔都有据可查。三成税刚够于阗维持运转,再多一分都难。”阿依慕也缓和语气:“只要疏勒真心维护丝路,于阗愿与疏勒共享商路红利。”
阿悉兰达翻看明细,看到“抚恤十七人”的记录时,眼神微动。他虽性格刚直,但也并非不讲情理,知道采玉人的艰辛。“公库的钱,真能优先用在疏勒的驿路修缮上?”他抬头问李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