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彻底的黑暗里,只有远处那风扇枢纽的轰鸣声隐隐传来,证明着他刚刚逃离了怎样的绝境。
他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摸出最后一根荧光棒,用力掰亮。
幽绿色的光芒照亮了四周。
这里是一条狭窄的圆形维护管道,直径勉强能让人弯腰行走。管壁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奇怪的粘液残留物。空气更加冰冷,带着一种浓重的金属锈蚀和机油的味道。
他暂时安全了。从守则的直接监控下逃脱了。
但也彻底迷失了方向。这里根本不是卡辛所说的通往外界之路,而是基地更深层、更危险的维护层区域。同化指数还在缓慢而坚定地上升,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处理伤口,必须搞清楚自己在哪,必须找到下一步的方向。
他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右手,再次紧紧腿上的布条,又撕下衣服碎片,试图包扎左肩。每动一下,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荧光棒的光芒摇曳,照亮管道前方深邃的黑暗。
这里寂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和远处模糊的轰鸣。
但渐渐地,一种新的声音,渗入了这片死寂。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音乐声?
像是老旧的收音机,信号不良时发出的、夹杂着大量噪音的、扭曲的音乐片段。
在这地狱的深渊,听到这种声音,比听到畸变体的嘶吼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音乐声飘忽不定,似乎是从管道前方传来。
里克握紧了霰弹枪,虽然它刚才差点被拉断,但似乎还能击发。他拖着残躯,靠着管壁,艰难地向前挪动。
他必须去看看。在这绝对的绝望中,任何异常都可能是线索,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
管道向前延伸,开始出现岔路。音乐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引导着他做出选择。
周围的管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涂鸦,不是基地标准的标识,而是一些粗糙的、用不明颜料画出的怪异符号和扭曲的人形,带着一种原始而疯狂的气息。
他甚至看到了一些被遗弃的、简陋的生活痕迹:破烂的毯子堆积在角落,空罐头盒,还有手工磨制的简陋工具。
这里…有其他人?或者说,曾经有?
音乐声越来越清晰了。他听出来了,那是一首非常非常古老的、关于家园和丰收的民谣,但被扭曲的电流和噪音包裹,变得诡异而悲伤。
终于,他走到了管道的尽头。
前方是一个被暴力扩大了的管道破口,破口后面,似乎是一个巨大的、被遗忘的空间。
微弱的、昏黄的光芒从破口里透出来。
那断断续续的音乐声,正是从里面传出。
里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破口,向内望去。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似乎是天然形成,又被人工扩建过。洞壁怪石嶙峋,挂着一些摇晃的、自制的灯盏,发出昏暗的光芒。
空洞里,竟然搭建着一些简陋的棚屋和帐篷!用的材料五花八门:废弃的金属板、防水布、管道碎片…甚至还有畸变体的甲壳和骨头!
一些身影在棚屋间缓慢地移动。
是人!
活生生的人!不是畸变体,不是融合怪!他们穿着破烂拼凑的衣物,面容憔悴,眼神麻木,但确确实实是保持着人类形态的幸存者!
这里是一个…避难所?一个藏在基地最深层维护管道系统中的、未被守则发现的流浪者营地?!
里克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这一次,是因为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的希望。
他看到了那个音乐声的来源——在一个稍微高一点的平台上,放着一台用废弃零件拼凑起来的、看起来极其不稳定的收音机,天线是用扭曲的衣架做的。那断断续续的音乐,正从它里面发出。
营地里的幸存者大约有二三十人,他们似乎注意到了管道口的动静,纷纷停下了动作,警惕地、沉默地望了过来。
他们的眼神复杂,充满了恐惧、戒备、好奇,还有一丝…深深的绝望。
一个看起来年纪较大、胡子花白、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在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下,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朝着管道破口走来。
他在距离里克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浑浊的独眼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突如其来、满身血污、装备着破损外骨骼的不速之客。
长时间的沉默。
只有那台破收音机,还在固执地、断断续续地播放着那首扭曲的古老歌谣。
终于,那个独眼老人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外面来的?”
里克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老人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尤其在他左肩和右腿的伤口,以及他手腕上那个依旧微微发热的钥匙残片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然后是更深的凝重。
“你被标记了,”老人沙哑地说,“‘母亲’在找你。你离‘升华’不远了。”
里克心中一震。他们知道守则!他们知道同化!
“这里…是哪里?”里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地问道。
“巢穴。最后一个。”老人缓缓回答,语气中没有丝毫自豪,只有疲惫,“躲藏的地方。等死的地方。”
他顿了顿,看着里克眼中那尚未完全熄灭的火焰,摇了摇头。
“你想出去?想到‘外面’去?”
里克再次点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渴望。
老人发出了一声干涩的、近乎嘲讽的轻笑。
“孩子,‘外面’……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抬手指了指那台还在嘶哑歌唱的破收音机。
“我们听了很久很久了……除了噪音,什么都没有……”
“那场灾难……‘母亲’没有告诉你们的灾难……早就把一切都抹掉了……”
“我们不是躲在这里求生……”
老人那双浑浊的独眼,穿透了昏暗的光芒,直直地看向里克,看向他身后无尽的、冰冷的金属管道,看向那虚无缥缈的“外界”。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终极绝望的平静。
“……我们只是躲在这里,挑选一个稍微能接受一点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