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做出你的决定。”
守墓人的声音在警报的尖啸中依然冰冷、精确，像一把手术刀，剖开里克所有的侥幸和犹豫。红色的警示灯将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也映照着平台上瑞恩沉睡中依旧不安的眉眼。
六到八小时。
生或死。拯救还是牺牲。文明的延续，还是一个孩子的未来。
每一个选项都通往绝望，区别只在于绝望的形式。里克感到胃里像塞满了铅块，沉甸甸地坠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看着瑞恩，这个在废墟里被他捡到、一路跌跌撞撞跟着他走到这里的孩子，他答应过要带他找到希望……
希望？这他妈的就是希望？用孩子的命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净土”？
去他妈的文明！去他妈的协议！
一股混着绝望的暴怒冲上里克的头顶，他几乎要对着守墓人吼出选择手术——赌那渺茫的机会，至少，那是为了瑞恩自己活下来！
但就在他张口欲言的瞬间，守墓人幽蓝的光眼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补充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
“警告：外部能量冲击与‘碎影’聚集已达到临界点。其能量特征显示，存在高度指向性。目标锁定：钥匙载体。”
里克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向性？目标锁定？
“什么意思？”他嘶声问道，“那些东西……是冲着他来的？”
“正确。”守墓人平静地确认，“‘钥匙’载体散发的特殊灵思共鸣频率，对低维能量实体具有极强的吸引力。此前能量风暴造成的时空扰动暂时屏蔽了这种吸引，但风暴平息后，信号已重新变得清晰。当前聚集的规模表明，它们感知到了‘钥匙’的觉醒临界状态，将其视为……晋升的契机，或极佳的能量源。”
晋升的契机……能量源……
里克想起那些“碎影”吞噬活人灵魂的可怕场景，想起它们对瑞恩表现出的异常执着。原来不仅仅是因为遗迹的能量，更是因为瑞恩本身！他就是黑暗中最耀眼的那盏灯，吸引着飞蛾扑火，而现在，飞蛾已经变成了足以扑灭灯火的恐怖虫潮！
即使他们现在立刻进行手术，即使手术奇迹般成功，瑞恩变回了普通人，外面那些被吸引来的怪物就会散去吗？这摇摇欲坠的遗迹屏障，能撑到手术完成吗？如果屏障破碎，手术中的瑞恩和失去“钥匙”价值的“摇篮”，还有什么能抵挡外面的疯狂？
选择手术，很可能不是赌命，而是直接宣判死刑——两个人的死刑，或许还包括这大厅里所有沉睡的“种子”。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顺着脊椎爬满了里克全身。他意识到，守墓人给出的根本不是选择，而是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所谓的“替代方案”，更像是一种冷酷的、让他认清现实的演示。这个冰冷的监护单元，它的逻辑核心只有“摇篮”的存续。它需要“钥匙”，也需要“钥匙”的引导者……接受现实。
“重启程序……”里克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如果启动……具体会发生什么？瑞恩……有多少几率……活下来？”他问出了最残忍的问题。
“新纪元重启程序，本质是引导‘方舟塔’储存的规则修正能量，以‘钥匙’的意识为蓝图和导管，重塑局部区域的物理法则。”守墓人解释道，光线影像展示出能量从塔中涌出，如同涟漪般扩散，所过之处，扭曲的黑暗被驱散，破碎的规则被抚平，形成一个稳定的、散发着微光的“净土”。“钥匙载体的意识强度与稳定性，直接决定净土的规模与稳定程度。”
“至于存活几率……”守墓人顿了顿，数据流在眼中高速运转，“基于历史数据模型估算，意识完整保存的概率低于10%。意识与方舟塔部分融合，成为新规则基石的的概率约为30%。意识彻底消散的概率……高于60%。”
高于60%的……死亡。
里克闭上了眼睛。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可能，他亲手将瑞恩送上启动台，换来的将是少年的彻底消失。
可是，不启动呢？外面是百分之百的死亡倒计时，可能死得更快，更痛苦。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守墓人，眼中布满了血丝：“启动程序……需要多久？”
“程序启动准备需要约一小时。核心共鸣与规则重塑过程，持续时间不定，取决于钥匙载体的状态与外部干扰强度，预计在数小时之间。”守墓人回答，“在此期间，设施剩余能量将优先供给方舟塔与屏障维持。外部威胁会持续攻击。”
也就是说，这将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与死亡的拔河。在屏障破碎前完成重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失败，大家一起玩完。
里克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金属和尘埃味道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叶。他走到平台边，看着瑞恩沉睡的脸。少年似乎梦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他在说什么？是在叫妈妈？还是在害怕？
里克伸出手，想拂开少年额前被汗水粘住的头发，手指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他想起这一路上的种种，瑞恩的恐惧，他的坚韧，他偶尔露出的、属于他这个年龄本该有的笑容……这一切，难道都要成为启动某个远古机器的燃料吗？
“有没有可能……”里克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问守墓人，又像是在问自己，“……在程序启动后，在……在他消失之前……强行中断它？”
守墓人沉默了片刻。幽蓝的光眼注视着里克，那冰冷的数据流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
“理论上，存在紧急中止协议。”守墓人的声音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但中止行为具有极高风险。可能导致规则修正能量反噬，方舟塔过载爆炸，对钥匙载体造成不可逆的毁灭性冲击。成功率……无法估算。”
理论上存在。成功率无法估算。
这几乎等于否定了这个可能性。守墓人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理论”，甚至可能是一种警告——不要试图干扰程序的运行。
里克不再问了。他知道，所有的路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终点，只是路径略有不同。他缓缓挺直了脊背，尽管那脊梁仿佛随时会折断。他看向守墓人，眼中所有的挣扎、痛苦、愤怒，最终都沉淀为一种死寂般的平静。
“准备启动程序吧。”
这六个字，几乎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守墓人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决定。他微微颔首：“指令确认。开始新纪元重启程序初始化。”
他转向中央控制平台，双手在空中虚点，幽蓝的光线影像急速变幻，无数复杂的符号和进度条开始流动。大厅内的警报声频率似乎发生了一丝改变，红色的灯光中开始夹杂进缕缕稳定的蓝色光束。
“初始化过程需要钥匙载体处于深度意识连接状态。”守墓人头也不回地说，“引导者，你可以在此守候，或前往观察室。程序启动后，核心区域能量等级将急剧升高，对未受保护的有机体存在风险。”
里克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就在这里。”
他拉过旁边一个不知用途的、冰冷的金属方柱，坐在上面，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平台上的瑞恩。他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横放着的金属管，那冰冷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守墓人不再言语，全身心投入到初始化程序中。大厅里只剩下能量流动的嗡鸣、仪器运作的细微声响，以及里克沉重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平台上的光线变得更加浓郁，如同一个蓝色的光茧，将瑞恩缓缓包裹。少年在光茧中似乎睡得更加深沉，脸上的最后一丝不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近乎神圣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