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和田小新,始终隔着层东西。他知道她心里装着谁,她也清楚他不过是在演戏。除了说孩子的事,俩人一天说不上三句话。刘永强总以砖厂忙为借口不回家,有时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蜷一夜,闻着机器油味反而睡得踏实。
矛盾是从 2012 年 7 月开始激化的。那天下午,田小新打电话说乐乐手指头被砸肿了。刘永强在电话里就急了:你怎么不带他去医院?
不严重,就蹭破点皮, 田小新的语气漫不经心,你又不回来,我带他坐公交去县医院多麻烦。
刘永强没办法,让她把孩子送到砖厂。田小新抱着乐乐来的时候,刘永刚正好在门口抽烟。他走过去,摸着乐乐的头问 疼不疼,又跟田小新说了几句什么,嘴角带着笑。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三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看着竟像真的一家三口。
远远看着那一幕,刘永强突然觉得刺眼。他像个局外人,硬挤在别人的故事里,演着一个尴尬的角色。
晚上从医院回来,刘永强让乐乐在厂里跟自己睡。刘永刚却说:永强,这蚊子多,别咬着孩子。 说着就把乐乐抱走了。乐乐趴在刘永刚肩上,还回头冲他笑,小手挥舞着说 爸爸明天见。刘永强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晚风吹过砖厂的空场,带着股说不出的荒凉。
更让他寒心的是后来那件事。一天晚上他在卫生间洗澡,脚下一滑摔在地上, 的一声响,后脑勺磕在瓷砖上,疼得眼冒金星。他挣扎着想起来,喊了两声田小新,没人应。
好不容易一瘸一拐挪出来,看见田小新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嗑着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你没听见我摔倒了? 他问,声音带着疼。
听见了啊, 田小新头也没抬,眼睛盯着屏幕,你要是有事肯定会叫我,没叫就是没事呗。
刘永强的心像被冰锥扎了。他自己找药水抹伤口,碘伏杀得伤口生疼,他却感觉不到,只觉得心里冷。乐乐跑过来,踮着脚要帮他涂,奶声奶气地说:爸爸疼,吹吹就不疼了。
他摸着孩子的头,问:乐乐,我和你大伯,谁好?
都好, 乐乐想了想,小眉头皱着,像是在认真思考,不过大伯有钱,能买变形金刚,还能买草莓蛋糕。
田小新 笑了:小孩不说瞎话。刘永强,你跟你哥比啥?他多风光,开着大奔,全县的人都敬着他。你呢?除了会算个账,还会啥?
你觉得他好,当初怎么不嫁给他? 刘永强的火一下子上来了,声音都在抖。
田小新的脸腾地红了,把瓜子往桌上一摔:我愿意!要不是为了能光明正大跟永刚在一起,谁稀罕嫁给你这个窝囊废!
俩人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夜里,刘永强躺在床的边沿,背对着田小新,听着她在黑暗中跟乐乐说:以后在大伯面前,就说只孝敬他一个人,大伯有钱,对咱们好,不像有些人,没本事还脾气大。
他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2012 年底,刘永强跟父母说想离婚。父亲把烟袋锅往桌上一磕,火星溅起来:不行!你离了,他们再缠上你哥咋办?咱家就毁了!你哥这些年容易吗?你就当报恩了!
那一刻刘永强才明白,他这场婚姻,根本不是婚姻,是替哥哥 洗黑钱—— 把见不得光的情人和孩子,硬生生拽到阳光下,代价是他一辈子的幸福。他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书,想起曾经憧憬过的生活,只觉得像场笑话。
2013 年春节,全家聚餐。刘永刚一进门就喊 乐乐,大伯抱,郭敏笑着递水果,父母围着刘永刚问生意,满屋子的热闹,好像都跟刘永强没关系。他坐在角落,看着哥哥被所有人捧着,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和田小新凑在一起说笑,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桌上的菜很丰盛,有鱼有肉,可他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他想,就这么过吧,一辈子忍了,全当还哥哥的情。他欠哥哥的,这辈子可能都还不清。
可命运没给他忍下去的机会。
3 月底的一天,他去田小新屋里找文件,无意间瞥见她的手机亮着,屏幕上显示着 刘永刚,通话时长 32 分钟。他脑子里 的一声 —— 他们还在联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说着他听不懂的话。那些 保证不再来往 的承诺,不过是哄他的谎话。
5 月 4 号下午,他给田小新打电话,让她买套内衣送到厂里。田小新不耐烦地说:我有事,你自己买。
什么事比这还重要? 刘永强追问。
跟你没关系! 田小新说完就挂了电话。
刘永强的心沉到了底。他几乎能肯定,她在跟哥哥约会。他站在窗前,看着砖厂进进出出的货车,突然觉得很可笑 —— 自己像个傻子,被蒙在鼓里,还傻傻地替别人维持着虚假的和平。
晚上回家,田小新主动找他,脸上带着点异样的兴奋:刘永强,我想买辆车,十来万的就行,永刚说他出钱,我跟你说一声。
你们郎有情妾有意,还问我干啥? 刘永强的声音发颤,胸口像有团火在烧。
田小新没听出讽刺,还挺高兴:那我跟永刚说了啊,明天就去提车。
刘永强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把抢过她的手机就摔在地上。手机壳裂开,电池弹了出来。你神经病啊! 田小新尖叫着扑过来,指甲挠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我神经病? 刘永强红着眼,像头被逼到绝境的狼,我替我哥养着你,养着他的孩子,你们还在背后勾搭,当我是傻子吗?
要不是为了能光明正大跟永刚在一起,谁稀罕嫁给你这个窝囊废! 田小新口不择言,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你以为你算个啥?没有你哥,你连饭都吃不上!
这句话像把刀,捅穿了刘永强最后一根神经。他积压了两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推搡中,他把田小新摁在沙发上,双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放开我... 你要干啥... 田小新的脸涨得通红,双腿乱蹬,抓着他的胳膊又挠又咬。
乐乐哭着跑出来,拽着他的胳膊喊 爸爸别打妈妈,小身子扑在他背上,可他已经听不见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让她闭嘴,让这一切都结束。
田小新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彻底不动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
刘永强瘫坐在地上,看着田小新的脸,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 他杀人了。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乐乐的哭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他坐在地上,一夜没动,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天从黑变灰,再透出鱼肚白。天亮时,他把乐乐送到父母家,摸着孩子的头说:跟爷爷奶奶待着,爸爸出去办点事。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着他的腿不让走:爸爸早点回来。
刘永强掰开孩子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派出所。值班民警见他浑身是土,眼神呆滞,还以为是来报案的,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说:我杀人了。
案子披露后,整个县城都炸了锅。谁也不信,那个见人就笑、说话轻声细语、对哥哥言听计从的刘永强,会成杀人犯。有人说他是被逼的,有人说他是为了家产,各种版本的传言在街头巷尾流传。
刘永刚无心经营,把砖厂交给副手,自己躲去了外地。有人说在海南看见他,头发白了一半,整天在海边喝酒;也有人说他去了新疆,跟人合伙开矿。郭敏得知真相后,坚决跟刘永刚离了婚,带着女儿回了娘家,临走前把刘家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哭着说 我瞎了眼才嫁给你们刘家。
曾经热热闹闹的二层小楼,只剩下老两口守着空房子,天天以泪洗面。刘老汉的背更驼了,见人就躲;刘母的眼睛哭坏了,看人模模糊糊的。村里人路过,都绕着走,生怕触了霉头。
2014 年秋天,法院开庭审理此案。刘永强穿着囚服,头发剪得短短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当庭认罪,没为自己辩解一句,只在最后说:希望我哥能好好照顾乐乐。
判决下来那天,天气阴沉,下着小雨。刘永强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警车开出法院时,他隔着铁窗往外看,看见路边站着个小小的身影,是乐乐,被奶奶抱着,正朝他挥手。
他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回头看这桩悲剧,从一开始就透着荒唐。刘永刚用金钱和侥幸编织 的幻梦,却把所有人拖进了泥沼;刘永强用 当枷锁,一步步退到悬崖边,最终摔得粉身碎骨;郭敏被谎言蒙蔽,田小新被欲望裹挟,就连无辜的孩子,也成了这场闹剧的牺牲品。
人要知恩图报,可恩再重,也得有底线。有些忙不能帮,有些错不能替,否则,报的可能不是恩,是催命符。就像这刘家,为了保住表面的 ,最终落得家破人亡 —— 这世上,哪有不付出代价的荒唐?
东北的冬天来得早,刘家屯的土路上结了层薄冰。刘老汉背着篓子去拾柴,背影佝偻着,像张被风吹皱的纸。远处的砖厂早已换了主人,烟囱里不再冒烟,只有几只麻雀在破败的厂房上盘旋,叫声凄厉,划破了山村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