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 年 2 月 5 日,日历上标注的不过是寻常一天,但在中国绵延千年的民俗长卷里,这一天是辞旧迎新的春节。大红的春联贴满了七台河市的街巷,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饺子的香气与硫磺的烟火气,家家户户都沉浸在团圆的喜悦中。然而,在黑龙江省七台河市公安局新区分局的会议室里,一场看似普通的例会却气氛凝重,一群身着警服的身影,正对着一条不起眼的线索,拧紧了眉头。
这条线索,藏在大年三十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里,带着节日特有的喧嚣与混乱,险些被淹没在日常的琐碎中。
按照局里的部署,上午 9 点 10 分,新区分局刑警大队的民警们兵分多路,一边开展基层基础工作,一边挨家挨户给群众拜年,既是联络警民感情,也是借着走访排查隐患。
民警小刘裹紧了警服,踩着积雪在辖区的街巷里穿行。冬日的七台河寒风刺骨,积雪没过脚踝,每一步都要格外用力。他仔细巡查了居民楼的前后院、楼道拐角,甚至是街边废弃的棚屋,确认没有异常后,才朝着东风街居委会走去。居委会的办公室里,几位老太太正围着火炉包饺子,见小刘进来,连忙热情地招呼他坐下暖和暖和。
“刘警官来拜年啦!快尝尝我们刚包的酸菜猪肉馅饺子!” 一位大妈笑着递过一个刚捏好的饺子。小刘笑着道谢,顺势问道:“大妈们,这两天过年,辖区里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事啊?”办公室里的几位老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没有没有,过年都在家团圆呢,能有啥可疑的?”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一阵寒风裹挟着雪花涌了进来。老杨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哈着白气走进来,他刚在外头巡查完小区的供暖管道。听到众人的对话,他沉吟了片刻,斟酌着说:“要说可疑,我倒是听说六纬 A 楼的杨德海,这人有点不对劲。平时没见他有啥正经工作,也没听说挣了大钱,可经常在外面吃肉喝酒,出手还挺阔绰,那钱来路不明啊。”
老杨的话刚落,居委会的林公海也接了话:“可不是嘛!我也觉得他神秘兮兮的。有时候深更半夜才回家,动静还特别小,好像怕被人看见似的。前几天我起夜,隐约看见他从一辆陌生的面包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个黑袋子,鬼鬼祟祟的。”
两条没有实质证据的闲聊,像两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小刘的心里激起了涟漪。他表面不动声色,继续和老人们聊着家常,心里却默默记下了 “杨德海” 这个名字。
第二天上午 8 点,七台河市公安局新兴区分局的团拜大会如期举行。会议室里,民警们互相拱手道贺,几句 “新春快乐” 的问候后,气氛迅速切换到工作状态。分局局长张文福敲了敲桌子,开门见山:“昨天大家下基层走访,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会场里一时安静下来,民警们纷纷低头思索。小刘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把昨天在东风街居委会听到的关于杨德海的可疑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原以为只是件无关紧要的邻里猜测,没想到张文福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小刘,你这条线索看似不起眼,背后可能藏着大文章!” 他语气严肃地叮嘱道,“节日期间正是犯罪分子放松警惕的时候,也可能是他们活动的高峰期,一定要盯紧了!”
散会之后,刑警大队大队长徐丽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她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细弱又带着慌张的女声:“警官,我要举报杨德海!他肯定有问题!我和他住一栋楼,有时候他半夜回来,一点动静都没有,第二天我以为他家没人,结果听见门响,拉开窗帘一看是他,太奇怪了……”
徐丽立刻集中精神,想要进一步询问举报人的具体信息和更多细节:“大姐,麻烦您说一下您的住址和联系方式,我们方便后续核实情况。” 可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传来 “啪” 的一声脆响,对方匆匆挂了电话。听着听筒里的忙音,徐丽皱起了眉头。她脑海里立刻闪过小刘汇报的线索,“无风不起浪”,这个杨德海身上,恐怕真的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模糊的身影,两条零碎的线索,让徐丽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三年前那起轰动全市的悬案。那是 1998 年 12 月 30 日,元旦前夕,七台河市遭遇了建国以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天,气温骤降至零下 39 摄氏度。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街道,行人裹紧衣物步履匆匆,整个城市都被冻得瑟瑟发抖。而比天气更让人寒心的,是发生在市建设银行新兴区建华储蓄所的一起血腥劫案。
当天上午,建华储蓄所里冷冷清清,偌大的营业厅里只有几名工作人员在岗。保安员柴满仓坐在门口的沙发上,因为没什么顾客,忍不住打了个盹。女营业员郑敏和黄小娟整理着柜台里的现金,偶尔低声聊几句家常。上午 11 点 40 分左右,厚重的挡风门帘被猛地掀开,“哗啦” 一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柴满仓被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见三个陌生男子走了进来,个个身高在一米七左右,穿着厚实的冬装,眼神却透着异样的凶狠。
“请问你们是存款还是取款?” 郑敏察觉到气氛不对,强装镇定地问道。其中一个穿着深蓝色鸭绒服的男子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取款。” 话音刚落,三人便快步朝着柜台冲来。
柴满仓顿时警觉起来,他猛地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身后一个手持铁锤的歹徒扑了上来。“砰!” 铁锤重重地砸在他的头部,紧接着又是两下重击。鲜血瞬间从柴满仓的头上涌出,染红了他的制服,他摇摇晃晃地倒在沙发下的血泊中,意识逐渐模糊。
郑敏和黄小娟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呼喊:“抓贼啊!” 可她们的呼救刚出口,那个持锤的歹徒就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手枪,对着地上的柴满仓 “砰砰” 连开两枪。紧接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传来,郑敏的心脏猛地一沉:“不好,他们要撬金库!” 她顾不上恐惧,趁着歹徒注意力集中在金库上,伸手就要去按柜台下的报警器。
可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歹徒察觉到了她的意图,转身一锤砸在她的头顶。郑敏眼前一黑,倒在柜台上。黄小娟吓得浑身发抖,却也没能逃过一劫,另一记重锤落在了她的头上,她应声倒地。失去意识前,郑敏恍惚看到黄小娟一动不动地趴在血泊里,而柴满仓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浸透,头上的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流。
市公安局和新兴分局的刑侦人员接到报警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现场。经初步勘查,保安员柴满仓因颅骨崩碎、失血过多当场死亡;怀有 7 个月身孕的黄小娟和营业员郑敏重伤昏迷,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金库被撬开,8 万元现金被洗劫一空。
这起恶性抢劫杀人案立刻引起了公安部和省公安厅的高度重视,随即被挂牌督办。然而,歹徒作案手法老练,现场被清理得十分干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七台河市公安局抽调精兵强将成立专案组,连续三四十个昼夜不眠不休地展开侦查,走访了数百名群众,排查了大量可疑人员,可案件始终没有突破性进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三年时间过去了,“12?30 特大抢劫杀人案” 的卷宗依然尘封在档案室里,成为了所有办案民警心中的一块巨石。
此刻,杨德海的可疑迹象,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徐丽记忆的闸门。同样是节日前夕,同样是行踪诡秘的嫌疑人,这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联系?杨德海会不会就是当年参与抢劫杀人的歹徒之一?他平日里挥霍的钱财,是不是那笔被抢走的赃款?一连串的疑问在徐丽的脑海里盘旋。
为了查明真相,徐丽立即安排了 17 名刑侦人员对杨德海展开秘密侦查。民警们分成多个小组,24 小时轮班蹲守在杨德海家附近,跟踪他的行踪。接下来的 24 个昼夜,侦查员们顶着刺骨的寒风,忍饥挨饿,密切监视着杨德海的一举一动。他们看到他频繁出入菜市场、饭店,和朋友喝酒吃肉,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可始终没有发现他有任何明显的犯罪行为,更找不到与 “12?30 案” 相关的直接证据。
78 名暗访人员深入杨德海的社交圈,走访了他的邻居、朋友和曾经的同事,得到的反馈却出奇地一致 —— 没人能证实他有犯罪嫌疑。看着杨德海逍遥法外的样子,侦查员们没有丝毫懈怠。他们深知,犯罪分子就像狡猾的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转机发生在 2001 年 3 月 12 日。新兴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在侦破一起铝架线被盗案时,意外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当天上午 10 点,负责排查 “12?30 案” 线索的民警老易,在路过辖区内一家名为 “东方废旧物资回收站” 的小门脸时,无意间瞥见门口堆放着一段三四米长的铝架线。这种铝架线属于特殊金属材料,通常用于电力工程,私人手中很少有,更不可能出现在废品收购站。
老易心里犯了嘀咕,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立刻返回单位,换上一身便装,戴上一副宽边眼镜,装作普通顾客的样子再次来到回收站。可奇怪的是,十几分钟前还在门口的铝架线不见了。“老板,听说你们这儿有铝架线卖?我想买点。” 老易故意问道。回收站的销售员警惕地打量着他:“你买这个干什么用?”“当然是有用了,” 老易随口编了个借口,“我是五金再生厂的,收这个回去加工。”
“五金再生厂” 这个名号,让销售员放松了警惕。他知道这类工厂大多不正规,和废品收购站之间常有 “灰色交易”。销售员立刻热情起来,领着老易来到后院的库房门口,推开了库房门。眼前的景象让老易大吃一惊:库房里堆积如山的铝架线,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金灿灿的光芒,一眼望不到头。
“怎么样,易老板,这成色不错吧?” 回收站老板得意地问道。“这么多货,都是从哪儿收来的?我想跟供货的人见个面,以后长期合作。” 老易不动声色地试探道。老板摆了摆手:“那可不行,这不合规矩。你要是诚心买,咱们就谈价格,别问那么多。”
确认这些铝架线都是赃物后,老易假装满意地和老板谈妥了价格,然后借口 “钱没带够,回去取钱”,立刻赶回局里向徐丽做了紧急汇报。徐丽当即下令,将回收站的负责人控制起来,连夜进行审讯,目标直指铝架线的卖家。
不到 10 分钟,审讯有了结果,一条惊人的信息传到了徐丽的手机上:这批铝架线的卖家,正是杨德海!然而,就在民警们准备前往杨德海家实施抓捕时,却发现他早已闻风而逃。原来,杨德海警惕性极高,在得知回收站被查后,立刻收拾东西潜逃,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间一晃,一年多过去了。2002 年 4 月 30 日深夜 12 点左右,蹲守在杨德海家所在住宅楼前的警员小徐和另外两名同事正准备换岗。夜色朦胧,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小区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突然疾驰而来,“嘎” 的一声急停在居民楼前。车门打开,一个身影匆匆跳下来,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没人注意后,迅速冲进了楼道。
几乎是同时,杨德海家窗口的灯亮了起来。小徐和同事们立刻精神一振,握紧了手中的警械,悄悄向楼道口靠近。没过 5 分钟,窗口的灯光又熄灭了。“行动!” 小徐低喝一声,七八名早已埋伏好的民警立刻冲进楼道,踹开了杨德海家的房门,将刚刚躺下的杨德海按在了床头。
然而,抓捕的成功只是开始,审讯工作却陷入了僵局。连续三天,预审人员轮番上阵,无论怎么政策攻心、耐心劝导,杨德海都始终保持沉默,像一条 “死鱼” 一样拒不配合。他低着头,眼神冰冷,对所有问题都置之不理,显然做好了顽抗到底的准备。
预审人员们心急如焚。他们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对案件侦破越不利。如果杨德海有同伙,这些亡命之徒很可能会继续作案,危害社会治安。正如局长李伟东所说:“必须尽快突破杨德海的心理防线,才能顺藤摸瓜,抓住他背后的其他罪犯,彻底消除隐患。”
分局副局长张喜利和刑警大队长徐丽紧急召开会议,研究审讯策略。经过反复讨论,一个 “欲擒故纵、情感突破” 的方案逐渐成型。他们决定改变传统的审讯方式,通过营造宽松的环境,逐步瓦解杨德海的心理壁垒。方案上报市局后,很快得到了批准。市公安局的安副局长特意嘱咐:“一定要把‘戏’做足,情真才能动人,才能让他放下戒备。”
2002 年 5 月 4 日,杨德海被转移到了看守所。走进看守所的大门,他那双细小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警惕。在他看来,自己拒不认罪,肯定会遭到严刑拷打,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承受皮肉之苦的准备。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牢房的门打开后,进来的两个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丝毫没有要审讯他的样子。
其中一人是看守所的工作人员,另一人自称王海军,是分局刑警大队的中队长。“杨德海,你在公安局羁押室不太方便,明后天还要收押其他人,地方不够用,给你换个宽敞点的环境。” 王海军语气平淡地说道,没有丝毫刻意。他递过一支红塔山香烟,还亲自给杨德海点上了火。
就在两人准备闲聊几句时,一名民警走了进来,对王海军说:“中队长,下午 2 点的会议快到了,您是不是该回队里准备一下?”王海军指了指杨德海,对那名民警吩咐道:“这是我朋友,你们多照顾着点,别让其他人欺负他。” 说完,他朝杨德海举了举手,转身离开了牢房。
王海军口中的 “朋友”,以及特意的叮嘱,让杨德海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负责照看他的民警尤伟明果然按照王海军的吩咐,对他格外关照,不仅拿来了热水瓶和白瓷茶杯,还主动询问他的需求。这是杨德海被抓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接下来的日子里,尤伟明经常找杨德海聊天,从家常琐事聊到社会新闻,从不提及案件。他每天给杨德海递烟、倒茶,偶尔还会带些零食给他。渐渐地,杨德海的戒备心越来越弱,开始主动和尤伟明攀谈起来。尤其是聊到社会上的一些暴力事件时,他更是滔滔不绝,评头论足,完全放松了警惕。
5 月 20 日晚上,尤伟明带来了一包酱肉,递给杨德海说:“这是我和王队长吃饭时,他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让你换换口味。” 看着眼前的酱肉,想到王海军之前的 “关照”,杨德海的心理防线彻底动摇了。他开始觉得,王海军是个 “够朋友” 的人,要是早认识这样的人,或许自己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5 月 24 日晚上,王海军特意来到看守所,和杨德海聊了一个多小时。从生活近况聊到人生感悟,王海军始终以朋友的姿态和他交流。晚上 9 点 26 分,王海军看了看手表,起身准备离开:“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等一下!” 杨德海突然开口叫住了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又有一丝兴奋。“怎么了?还有事?” 王海军疑惑地问道。杨德海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大哥,我要是说出来一件事,你准能立大功!”“哦?什么事能让我立大功?” 王海军故作惊讶地问道。“不仅能立大功,” 杨德海顿了顿,语气肯定地说,“恐怕还能升个官!”“真的?能升多大的官?” 王海军笑着追问。“保你能升个副局长!” 杨德海拍着胸脯说道。看着王海军好奇的眼神,杨德海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将自己犯下的一系列罪行和盘托出。他不仅承认了 2001 年 3 月盗窃铝架线的事实,还主动交代了 1998 年 12 月 30 日建华储蓄所抢劫杀人案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