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远见状,立刻向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突然高声叫道:“且慢!这红色之物,颜色如此妖异,闻之亦有刺鼻之气,怕是有些来历不明吧?许娘子,你口口声声说是海外异椒,可有凭证?莫不是用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来混淆视听?”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许湘云身上。这正是崔明远的毒计,利用人们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进行攻讦。
许湘云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她早知道对方会在此处发难。她不慌不忙地拿起另一个小碟,正是那浅碧色的糊状物。“这位郎君多虑了。海外之物,一时难以取信于人,实属正常。晚辈这里还有一味蘸料,乃是用本地藿香、茱萸、姜根及数种清热草药捣制而成,不仅去腥提鲜,亦有消食化积之效。诸位若不信那‘赤焰’,不妨试试此物。”
她将碧色蘸料推荐给评委。那老评委依言尝试,入口只觉一股温和的辛香与草木清气弥漫开来,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鱼生的微腥,回味甘爽,与传统蒜醋的激烈截然不同,更符合唐人对“药食同源”的追求。
“妙!此物甚好!”老评委这次是真心赞叹。其他评委品尝后,也纷纷点头。
崔明远没想到许湘云还准备了后手,而且这后手如此巧妙地迎合了唐人的饮食观念,让他准备的“不洁”指控瞬间落空。他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位一直沉默观望的青衣文士忽然开口:“许娘子心思灵巧,于厨艺一道颇有创见。依某看来,这鱼脍之妙,在于凸显本味,辅材贵在相得益彰,而非喧宾夺主。许娘子这两味蘸料,一奇一正,既能满足猎奇之心,亦不忘根本之道,难得,难得。”
这人话语平和,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李沛然循声望去,觉得此人气度不凡,不似寻常食客。
许湘云趁势向众人解释道:“烹饪之道,亦如为人,需兼容并蓄,方能有所进益。晚辈偶得异国食材,亦不敢忘本土风味之根基。” 这番话,既回应了质疑,也抬高了格调,引得众人暗自点头。
经此一番波折,许湘云的创新鱼脍非但没有被贬低,反而因其大胆的尝试和稳妥的后手,给评委和围观者留下了深刻印象。虽然最终未能夺得头名,却也获得了“独具匠心”的评价,在她代表的小食肆历史上,已是破天荒的成绩。
崔明远偷鸡不成蚀把米,脸色铁青,在众人若有若无的嘲笑目光中,悻悻然地提前离场。
品鉴会散去,华灯初上。许湘云和李沛然收拾好东西,心中都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涌起一股振奋。他们成功化解了危机,并且意外地获得了不小的关注。不少酒楼东家都来与许湘云搭话,询问那“赤焰”和碧色蘸料的制法,虽未深交,但也算是打开了局面。
两人沿着江边漫步,夜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微热。
“今日好险,”许湘云感慨道,“若非提前料到他会从蘸料入手,多准备了一手,恐怕真要着了他的道。”
李沛然点头:“是啊。不过经此一役,我们在江夏,算是真正站稳了脚跟。接下来,可以更放心地去码头打探消息了。” 他顿了顿,想起那个出言相助的青衣文士,“今日那位先生,似乎不是普通人。”
正说着,忽见张翁从后面追了上来,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李郎君,许娘子,留步!”
两人停下脚步。张翁凑近,低声道:“你们可知今日为你们说话的那位青衣先生是谁?”
李沛然摇头:“正要请教张翁。”
“那是柳莺儿姑娘的琴师,也是她的座上宾,姓杜,人称杜三郎。”张翁压低了声音,“柳大家听闻了今日品鉴会上的事,对许娘子的巧思和李郎君的沉稳很是欣赏,特让杜先生带话,邀二位明日晚间,去她的‘听涛小筑’一叙。”
柳莺儿?那位江夏有名的歌妓,文人雅士争相拜访的对象?李沛然和许湘云都是一怔。这可是他们之前想接触却苦无门路的人物。
“柳大家说,”张翁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味深长,“她或许知道一些……关于你们想找的那位‘谪仙人’的……近期轶事。”
此言一出,李沛然和许湘云的心脏同时猛地一跳!仿佛在黑暗的隧道中跋涉已久,终于看到了前方透出的一丝微光。
希望重燃,而且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
然而,这柳莺儿为何突然对他们青睐有加?仅仅是欣赏厨艺和应对危机的智慧?还是另有缘由?她口中的“轶事”,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另一次试探,或是……一个新的旋涡?
江风骤起,吹动岸边的柳条,搅碎了满江的灯影。明日之约,是福是祸?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重山迷雾的诗仙身影,真的能通过这次会面,变得清晰起来吗?
夜色更深,江火依旧如星,映照着两人眼中交织的期待与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