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楚辞离歌动江夏
月上中天,清辉如练,将黄鹤山头、蛇山脚下的这片天地笼罩在一片静谧而神秘的银纱之中。明日便是回归之期,许沛然与林湘云却无半分睡意,并肩立于黄鹤楼最高层的回廊上,凭栏远眺。脚下,是沉睡中的唐代江夏城,万家灯火已熄,唯有长江如一条墨色的巨龙,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无声东流;而对岸,那在现代时空灯火璀璨的汉口、汉阳区域,此刻只是一片模糊的黑暗轮廓。
“真像一场梦啊……”林湘云轻声叹息,将头靠在许沛然的肩上,“沛然,我们真的要回去了吗?”
许沛然揽住她的肩膀,手掌能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他何尝不觉得恍然若梦?从现代社会的文化学者,到这大唐江夏城中小有名气的“诗酒伉俪”,与诗仙李白纵情山水,与市井百姓结交往来,这数月的经历,早已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岂是轻易能够割舍?
“是梦,亦非梦。”许沛然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低头看了看腰间悬挂的那枚温润玉珏,这是他们穿越而来时莫名出现的信物,此刻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暖意,“天象已显,信物共鸣,归途就在明日。湘云,我们在现代,亦有未竟之事。”
他所说的“未竟之事”,便是那部记录了他们与李白交往、融合了无数盛唐气象与荆楚风骨的诗集手稿。这不仅是他们此行的珍贵纪念,更承载着将跨越千年的文化瑰宝带回现代的使命。
“我知道,”林湘云点点头,眼中虽有离愁,却更多是豁达,“只是……有些舍不得。舍不得太白兄的豪迈,舍不得莺儿妹妹的灵巧,舍不得这江夏城的烟火气,更舍不得这每日抬眼便能望见的、与千年后截然不同的黄鹤楼。”
此时的黄鹤楼,虽无后世屡毁屡建后的宏伟规模,却自有一股雄浑古朴的气韵,翼然矶头,俯瞰大江,是真正意义上的“江畔灯塔”。它见证了楚地的兴衰,承载了屈子的行吟,如今又烙印下他们与李白的足迹。
“此楼不朽,此情长存。”许沛然握紧了她的手,“我们虽去,但我们将带走关于它最鼎盛时期的一段记忆,一段……连后世史书都未必能详载的记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守护与传承?”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幽默:“况且,你不想试试用李白亲笔签名的诗稿,去震撼一下现代那些老学究吗?想想他们可能的反应,从质疑到震惊,再到狂热……这场景,难道不爽利?”
林湘云被他逗得噗嗤一笑,离愁稍减,嗔道:“就你心眼多!不过……”她眼中也亮起期待的光芒,“确实挺让人期待的。尤其是那位总说你论文‘想象力过于丰富’的张教授……”
两人相视而笑,晚风拂过,带来江水的潮润气息和山间草木的清新。然而,在这片宁静之下,一股无形的张力正在悄然汇聚。天空中,星辰似乎比往日更加璀璨,尤其是那颗代表着变动与旅程的“荧惑”(火星),其光芒隐隐与黄鹤楼的飞檐翘角产生着某种玄妙的呼应。许沛然精通古籍,对唐代盛行的占星术亦有涉猎,心知这天象异动,正是穿越契机成熟的征兆,亦与《唐六典》中记载的某些重大祭祀时出现的“灵应”描述隐隐相合。
翌日清晨,许沛然与林湘云便开始着手最后的准备。他们并未声张离去之事,只说是应友人之邀,欲远游巴蜀,归期未定。
首先去的,是城西他们与友人合伙经营的“云梦酒肆”。这间小小的酒肆,因他们引入的一些现代经营理念和独特的“荆楚风味”菜品(如改良版的莲藕排骨汤、清蒸武昌鱼),加之李白时常在此高歌纵酒,早已成为江夏文人雅士、贩夫走卒皆爱的热门去处。
酒肆掌柜,是位敦厚本地的中年汉子,姓陈,见他们到来,忙迎了上来。许沛然将一份早已写好的契书交予他,上面详细列明了酒肆未来的经营方略、特色菜品的独家秘方,以及他们将名下份额尽数赠予陈掌柜及几位得力伙计的决定。
“许先生,林娘子,这……这如何使得!”陈掌柜捧着契书,手都有些发抖。这份赠予,足以改变他们几家人未来的命运。
林湘云微笑道:“陈掌柜,不必推辞。这酒肆倾注了我们的心血,也承载着江夏城的烟火记忆。交予你们,我们最是放心。只望日后,此间依旧酒香四溢,宾至如归,让这‘云梦’之名,能一直飘香于荆楚之地。”她的话语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告别,更将一份对市井文化的眷恋与托付,悄然融入其中。
陈掌柜虽不解其深意,却感其至诚,眼眶微红,连连作揖保证。
辞别酒肆,二人又来到了与他们相交莫逆的歌女柳莺儿家中。柳莺儿虽身份卑微,却歌喉婉转,心地纯善,尤善以楚声演唱诗词,对荆楚古韵有着天生的领悟。林湘云将一本亲手誊抄的曲谱赠予她,里面不仅有他们与李白合作的新词,更有几首林湘云根据记忆整理的、后世失传的楚地古调。
“莺儿妹妹,你的歌声,是这江夏城最美的风景之一。”林湘云拉着她的手,“这些曲词,望你善加传唱,让更多人听到我们荆楚的声音。”
柳莺儿珍重地接过,虽不舍,却也为这份知遇之恩感动落泪。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站,乃是与李白的告别。
在常聚的江边矶石上,他们找到了临风而立、衣袂飘飘的诗仙。他似乎早已料到今日之别,面上并无过多惊讶,只是那双惯看秋月春风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深沉的感慨。
“沛然弟,湘云妹,此一去,云山渺渺,再见恐难期矣。”李白举杯,杯中仍是那烈性的“楚醴”。
“太白兄,”许沛然举杯相和,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我之情谊,纵隔千里,亦如这长江之水,奔流不息。”
林湘云也端起酒杯,眼中泪光闪烁,她望着眼前这位注定光耀千古的传奇,想起他未来的坎坷,心中酸楚,忍不住轻声吟诵起屈原《九歌·少司命》中的句子:“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太白兄,珍重!”
她以楚辞寄情,在此情此景之下,更是将荆楚之地那份深沉浪漫、感时伤怀的文化基因,抒发得淋漓尽致。江风猎猎,吹动三人的衣袍,离愁别绪与楚辞的悲壮缠绵交织,动人心魄。
李白闻之,虎目亦微红,他猛地将杯中酒饮尽,长啸一声,声震江涛:“好一个‘悲莫悲兮生别离’!湘云妹子深得楚辞三昧!既如此,为兄亦当以诗相赠!”
他略一沉吟,便即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他一贯的豪迈与不羁,却又融入了对友人的真挚情谊和对荆楚山水的热爱:
“君乘黄鹤去,余意满沧波。
江夏风月古,徒因二子多。
云山隔远念,诗酒记狂歌。
他日重回首,烟霞绕旧柯!”
诗成,气贯长虹。许沛然与林湘云心中剧震,这不仅是一首情深意重的赠别诗,更冥冥之中暗合了他们的“归去”与未来可能的“回首”(烟霞绕旧柯,岂非暗示后世黄鹤楼畔的烟火繁华?)。李白,果然非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