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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诗社雏凤清声起(1 / 2)

诗社开课第一天,就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李沛然站在重新修葺过的“晴川阁”二层回廊上,看着楼下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人群,手里的教案险些掉在地上。预约系统明明只开放了五十个名额,此刻院里却至少站了上百人——有牵着孩子的家长,有背着相机的媒体记者,甚至还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正仰头研究廊柱上的楹联。

“李老师,这……”助理小陈慌张地跑上楼,“门口还有人在排队,说从襄阳赶过来的。”

“先维持秩序。”李沛然迅速镇定下来,多年的讲台经验让他习惯面对各种突发状况。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特意订制的浅青色长衫——面料用的是湖北本地苎麻,袖口绣着极简的云纹,既不失文气,又不过分复古。

楼下忽然传来清脆的童声朗诵: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声音嫩如春笋,韵脚却拿捏得精准。李沛然循声望去,见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正站在石阶上旁若无人地吟诵。她母亲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拉着她的手,女孩却浑然不觉,继续朗声道:“这是《九歌·湘夫人》,我今天要跟李老师学这个!”

围观人群响起掌声。有记者举起相机,闪光灯亮成一片。

李沛然心中一动。他缓步走下楼梯,来到女孩面前蹲下身:“小朋友,你喜欢《九歌》?”

“喜欢!”女孩眼睛亮晶晶的,“我在电视上看到您说,楚辞是中国诗歌的另一个源头,跟《诗经》一样重要。我们语文课本里只有《离骚》节选,我就让妈妈买了全本。”

“你叫什么名字?”

“楚辞。”

李沛然愣了愣。女孩母亲笑着解释:“她本名叫楚楚,看了您的纪录片后,非让我们叫她‘楚辞’,说这样才有荆楚风骨。”

院子里响起善意的笑声。李沛然也笑了,他站起身对众人说:“诸位请看,这就是文化传承最好的模样——不是死记硬背,而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他从助理手中接过扩音器,声音在古阁院落里回荡:“今天来的人超出了预期,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但既然大家来了,便是缘分。我们临时调整安排:孩子们进室内课堂,家长和各位朋友可以在院中同步听讲,我们会架设音频设备。”

人群响起欢呼。有老人高声道:“李先生,我们这把年纪了,也能学吗?”

“学问不问年岁。”李沛然郑重回答,“楚文化绵延三千年,在座的每个人,血液里都流淌着荆风楚韵。今天我们就从《九歌》开始,讲讲楚地先民如何用诗歌与天地对话。”

室内课堂设在晴川阁一层的敞轩。

这里原本是景区的一处展厅,经文化部门特批,临时改造成了“荆楚诗社”的教学场地。三十张仿古书案呈扇形排列,每张案上都摆着笔墨纸砚——砚是随州产的青石砚,纸是咸宁竹纸,笔杆上刻着“黄鹤楼”字样的小篆。

五十个孩子按照年龄分成两组,7到10岁的坐在前排,11到14岁的坐在后排。楚辞——现在大家都这么叫那女孩了——坐在第一排正中央,腰背挺得笔直。

许湘云负责小龄组。她今天穿了件藕荷色的改良旗袍,头发用一根木簪绾起,少了些平日的活泼,多了几分温婉的书卷气。她正在给孩子们发辅助材料——是她连夜绘制的《九歌神只图谱》,每个神灵都配了卡通形象和简介。

“东皇太一,是楚国最高天神,相当于现在的……”她顿了顿,想着怎么解释。

“相当于玉皇大帝!”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抢答。

“差不多,但更古老。”许湘云笑着点头,“接下来是云中君,掌管云雨。你们看,我把他画成了腾云驾雾的样子——”

“老师,”后排一个戴眼镜的小姑娘举手,“《九歌》真的是屈原写的吗?我们老师说可能有争议。”

李沛然恰好走到这边,接过问题:“问得好。学术界确实有讨论,《九歌》可能是屈原在楚地民间祭歌基础上加工创作的。但无论作者是谁,这些诗都是楚文化的瑰宝。”他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幅地图前——那是他特意制作的“楚国疆域变迁图”。

“大家看,战国时期的楚国,包括了今天的湖北、湖南全境,还有河南、安徽、江苏、江西的一部分。”他用竹鞭指点着,“这么大一片土地上的先民,用怎样的语言歌唱他们的神灵?用怎样的韵律表达他们的悲欢?《九歌》就是答案。”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八个字:

“香草美人,巫风炽烈。”

“这八个字,是理解楚辞的钥匙。”李沛然的声音沉静而有力,“香草美人,说的是它的意象系统——用各种香草比喻品德,用男女之情隐喻君臣之义。巫风炽烈,说的是它的精神源头——楚地巫文化盛行,人神可以直接对话,所以楚辞充满奇幻的想象。”

他打开多媒体设备,投影屏上出现洞庭湖的晨雾照片:“想象一下,三千年前的某个清晨,巫师们穿着绮绣衣裳,佩戴着玉饰,在洞庭湖畔起舞吟唱。他们相信,歌声可以上达天听,可以请来神灵——”

话音未落,室外忽然传来古琴声。

众人皆是一愣。李沛然看向窗外,见院中那几位白发老先生不知何时摆开了阵势:一人抚琴,一人吹埙,还有两人手持楚式漆器羽旄,随着乐声缓缓起舞。虽动作简单,却自有一股古朴苍茫的气韵。

“这是……”李沛然快步走出敞轩。

抚琴的老者抬头,眼中闪着光:“许先生,我们是省楚文化研究会的。听了您刚才那番话,忍不住想还原一下《九歌》可能的演奏场景。冒昧了。”

“不,太好了!”李沛然由衷道,“请继续。孩子们——”他转身对跟出来的学生们说,“仔细听,仔细看。这就是活着的传统。”

琴声再起。这次是《湘君》的旋律——老者显然做过研究,用的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楚调”,音阶与寻常古琴曲不同,多了几分幽渺与激越。吹埙的老先生闭目凝神,埙声呜咽如洞庭夜波。持羽旄的两位随着节奏舞动,动作明显参考了马王堆帛画上的巫舞姿态。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在院中旁听的家长们,有几个不自觉地跟着轻轻哼唱起来——那是烙印在基因里的调子吗?还是儿时听过的某种民歌残响?李沛然分辨不出,但他看到,那些成年人的眼中,有某种沉睡的东西正在苏醒。

室内,孩子们都趴在窗边观看。楚辞小姑娘忽然说:“李老师,我能试着唱一句吗?”

“你想唱哪句?”

“《少司命》里的‘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李沛然点头。老者琴声一转,为她伴奏。

小女孩清亮的童声在古阁院落里升起:

“悲——莫悲兮——生别离——”

“乐——莫乐兮——新相知——”

她不懂复杂的声乐技巧,只是凭着直觉,将每个字拉得很长,在关键处微微颤抖,竟天然有了楚地民歌的韵味。琴声追随着她的节奏,埙声在句尾萦绕不散。那一刻,三千年的时光仿佛被压缩在这个庭院里,古今的吟唱重叠在了一起。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有家长抹着眼角,有记者疯狂按快门。许湘云站在许沛然身边,轻声道:“沛然,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对不对?”

李沛然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那些发光的小脸,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不,按时间线算是不久前——在唐代的黄鹤楼上,李白醉后击节而歌的样子。诗仙当时唱的是什么?是“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原来那股狂放不羁、上天入地的精神气脉,真的可以穿越时空,在这个寻常的周六上午,在一群孩子的吟唱中复活。

课程进入实践环节。

小龄组学写简单的楚辞体句子。许湘云教他们用“兮”字:“这个字是楚辞的灵魂,像呼吸一样自然。你们试试看,描述今天来上课的心情。”

孩子们咬着笔杆苦思冥想。虎头虎脑的男孩第一个举手:“晨起兮赶路,听课兮开心!”

满堂欢笑。许湘云鼓励道:“很好,抓住了动作和心情。谁再来?”

楚辞小姑娘站起来,一字一句道:“登晴川兮望大江,遇良师兮心飞扬。”

李沛然惊讶地看向她。七岁孩童,能自觉运用“登高望远”的意象,还能押上韵脚,这已不只是天赋,更像是某种文化的本能。

“你以前写过?”

“没有。”小姑娘摇头,“但是我看《楚辞》的时候,总觉得那些句子在脑子里响。有时候做梦,会梦见穿着古装的人在江边唱歌。”

李沛然心中一动。他想起自己怀中贴身藏着的那个物件——从唐代带回来的玉珏,这几日偶尔会微微发热,尤其是在靠近有灵气的孩子时。此刻,那玉珏竟又传来熟悉的暖意。

大龄组的任务更难些:用现代汉语改写《山鬼》片段,保留原有意境。一个瘦高的男孩写了这样一段:

“她骑着赤豹,跟着文狸,辛夷车啊桂花旗。

石泉边饮马,松柏下等你,你说来却终究没有来。

雷声隆隆雨冥冥,猿猴夜啼风飒飒。

思念你啊徒然忧愁,青春凋谢怎能回头?”

李沛然将这段文字投影出来。“大家看,这就是成功的改写。他保留了山鬼骑豹狸、以香木为车的奇幻意象,保留了风雨猿啼的环境渲染,保留了痴情等待的情感内核,只是语言换成了我们更习惯的现代诗形式。”他看向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江夏。”男孩有些腼腆,“我家就住在江夏区。”

“好名字。”李沛然赞道,“江夏是古地名,武汉这片土地在汉代就叫江夏郡。你的改写里,我看到了古今的对话。”

课堂气氛越来越热烈。有孩子问楚辞和唐诗的区别,李沛然便用李白举例:“李白就是深受楚辞影响的诗人。他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那种上天入地的想象,就是楚辞血脉。而杜甫更接近《诗经》传统,沉郁顿挫,关心现实。”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最好的诗人,往往能融合二者。就像我们荆楚文化,既有浪漫飞扬的一面,也有坚韧务实的一面。”

课间休息时,发生了那件被后来媒体津津乐道的趣事。

孩子们围住林湘云,七嘴八舌问着关于李白的问题。这些问题天马行空:“李白真的会武功吗?”“他写诗要不要打草稿?”“他最喜欢喝什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