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凄厉的汽笛声撕裂了草原的宁静。
这并非火车的鸣叫,而是一辆经过改装的蒸汽拖拉机。它拆掉了犁具,换上加固钢板和防撞栏,像一头喷吐着黑烟的钢铁怪兽,在草浪中咆哮着冲锋。
前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
那是数以万计的北美野牛群。
“稳住!别急着开枪!”
猎队队长张大彪吼道。他曾是辽东边军的夜不收,如今却成了这片草原上最冷酷的猎手。
他端着一支加装了光学瞄准镜的步枪,稳稳坐在颠簸的车斗里。
他身后的拖车上,十几名神枪手排成两列,像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装弹、举枪、瞄准、射击。
“砰!砰!砰!”
枪声不再是零落的爆豆,而是连成了有节奏的鼓点。
沉闷的撞击声里,那些体型如小山般的野牛接二连三栽倒。它们甚至不知道敌人是谁,只是被那头喷烟的钢铁怪兽驱赶,在恐惧中奔跑,然后在子弹的追逐下倒下。
没有印第安人那种“取之有度”的敬畏,没有任何祈祷和仪式。
这完全是一场工业化的收割。
蒸汽拖拉机几乎不停,后面的剥皮队紧随其后。刀光闪过,皮与肉迅速分离,血水沿着沟渠流淌。秃鹫闻到血腥味,成群结队地从天空俯冲而下,在半空盘旋成一朵黑云。
……
三天后,金山卫第一食品厂。
巨大的搅拌机发出令人牙酸的轰鸣。滚烫的蒸汽在车间里弥漫,空气中混合着熟肉的香气和金属的铁锈味。
流水线上,一个个马口铁罐头盒顺着传送带缓缓前行。煮熟的牛肉被机器压进罐中,工人们飞快地扣上盖子,送入封口机。
一位刚从江南招募来的年轻书生,捂着口鼻,脸色发白地走在视察走廊上。
他叫方以智,东南复社的才子之一。原本满腹经纶、胸怀天下,怀着一腔救国热血来到新大陆,却被眼前这一幕震得说不出话来。
堆积如山的牛骨,像一座被啃光的白色山丘;排水沟里,血水混着油脂缓缓流淌;那些穿着工服的工人,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仿佛机器的一部分。
“这……这简直是修罗场。”
方以智忍不住干呕,稍稍偏过头,看向身边的李苏:
“王爷,圣人云‘君子远庖厨’,但这……这杀孽是不是太重了?数万生灵,顷刻间化为肉糜……”
李苏停下脚步,从传送带上拿起一盒还烫手的罐头,递到他手里。
“拿着。”
方以智下意识接住,烫得他掌心一颤。
“你看,这是什么?”李苏问。
“牛……牛肉罐头。”
“错。”
李苏摇头,语气冷硬:
“这是时间。”
“是距离。”
“是命。”
他抬手,指向远处连绵起伏的雪山轮廓:
“方先生,你知道,从这里翻过那道山脉,要走多久?”
“如果带干粮,一半的运力要用来运粮,粮吃完了人饿死。”
“如果就地打猎,我们的士兵必须分散——就要被印第安人、被盗匪,像割草一样逐个收割。”
“但有了这个铁盒子,一个士兵背上十个,就能在冰天雪地里潜伏半个月。”
“他不需要生火,不需要打猎,只要撬开铁皮,就有热量、有力气,去扣动扳机。”
李苏转身,看着车间里忙碌的工人,眼神里没有一丝慈悲,只有统帅才有的算计与冷静:
“我们要面对的敌人,是在这片大陆盘踞百年的欧洲强盗,是凶悍的土着部落,是比他们更狠的大自然。”
“大明已经虚弱太久了。”
“我们没有资格谈‘仁慈’这两个字。”
“为了让我们的人活下去,别说是野牛——就算把这片草原上的狼,全都做成罐头,我也在所不惜。”
方以智捧着那盒滚烫的罐头,呆呆站在原地。
他看着李苏远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这位摄政王带来的,不只是新奇的机器和奇诡的货殖之道。
更是一套前所未见的、生猛而冷酷的生存哲学。
在这个春天,金山卫机器的轰鸣声中,不仅有钢铁的碰撞声,还有资本原始积累特有的血腥气。
每一颗从西班牙人手里换来的黄铜子弹,每一盒沾着野牛血的牛肉罐头,都在为那个尚未完全成形的帝国,注入最野蛮、也最真实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