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那沉重而充满机遇的氛围,仿佛随着朱高煦轻快的步伐被带到了宫外。秋日高悬,金光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一如汉王此刻的心情,灿烂而充满希望。他罕见地没有立刻上马回府,而是驻足在汉白玉台阶下,等待了片刻,直到看见朱高晟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四弟。”朱高煦脸上堆起笑容,这笑容相较于他平日的骄悍,多了几分刻意为之的和气,虽略显生硬,却已是难得的姿态。他几步迎上前,朗声道:“此事干系重大,千头万绪,方才在父皇面前,许多细节未及深谈。若不嫌弃,可否赏光至我府上一叙?你我兄弟,正好摒除闲杂,仔细推敲一番。你这‘始作俑者’的奇思妙想,为兄还需好好请教,方能不负父皇重托啊。”他特意加重了“始作俑者”和“请教”二字,语气中既有探寻底细的迫切,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基于兄长身份和武将功勋的优越感——仿佛在说,出主意你行,但真刀真枪实干,还得看我。
朱高晟岂能不知这位二哥的心思?他面色平静如水,心中却已飞速盘算。这次会面,正是进一步植入自己战略构想、确保东瀛之行利益最大化的关键机会。他需要将一些超越简单“寻宝”的长期规划,借助汉王此次远征付诸实践。
“二哥盛情相邀,小弟岂敢推辞。”朱高晟微微一笑,拱手还礼,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此事确需周密计划,环环相扣。小弟心中亦有些许浅见,关于航行、勘探乃至后续处置,正欲与二哥仔细分说,以求万全。”
“好!爽快!”朱高煦大手一挥,显得十分豪迈,“那就请四弟随我回府,咱们边饮茶边谈!”
汉王府的书房,与朱高晟那边充满书卷气和各类新奇模型的气氛迥然不同。四壁悬挂着弓刀剑戟,墙角立着猛虎下山的屏风,书案宽大,上面堆放的也多是与兵法典籍、边防舆图相关的卷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皮革、金属和墨锭混合的气息,彰显着主人尚武的性情。
屏退左右,只留一二绝对心腹在门外伺候后,朱高煦命人将刚刚获赐的那幅日本金银矿脉图的精摹本悬挂起来。这幅摹本由宫中画师连夜赶制,虽不及系统所出原图那般神异,但山川地势、矿点标注却也清晰准确。
朱高煦的目光如同饥饿的鹰隼,紧紧锁定在地图上那些诱人的朱红标记上,迫不及待地开口:“四弟,来来来,再与为兄细细说说这倭国情形。这些矿点,具体是何地形?易守难攻否?周边是哪些倭人诸侯(大名)的地盘?其战力、秉性如何?父皇虽嘱咐隐秘行事,但若有不识抬举之辈胆敢阻挠,哼!”他冷哼一声,五指并拢成刀,在空中虚劈一下,“本王不介意让这弹丸之地,再尝尝我大明王师的雷霆之威!”言语之间,征服者的霸气展露无遗,仿佛东瀛已是他砧板上的鱼肉。
朱高晟心中微叹,这位二哥勇则勇矣,但思维仍停留在传统的攻城略地模式。他需要将其注意力引导到更核心、更具长远价值的目标上。
他走到地图前,神色沉稳,指着几个关键矿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性,这种权威感源于他脑海中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二哥稍安勿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据父皇锦衣卫综合各方信息所知,倭国诸侯林立,彼此倾轧,中央(幕府)控制力有限,此确是我等可利用之机。这些大型矿藏,如石见、佐渡等处,多位于偏远山地或岛屿,人烟稀少,其控制者往往并非最强盛的大名,甚至可能是几个小势力争夺的真空地带。此乃天时地利。”
他话锋一转,开始详细分析困难与策略:“然而,开采之事,殊为不易。山地崎岖,林木茂密,运输艰难。倭国气候与我大明沿海迥异,多雨多雾,夏季闷热,冬季部分地域苦寒,且地震频发。初期建立营寨、开辟道路、建造工坊,需克服重重自然险阻。因此,小弟以为,此行首要在于‘快’和‘稳’。快,即迅速定位矿脉,建立据点;稳,即立足长远,建设稳固的开采和防御体系。武力乃保障,而非目的。若能以威势慑服当地势力,或利诱其合作,为我提供劳力、物资,则远胜于一味征伐,消耗我方实力。毕竟,我等所求,乃地下的金银,而非地表之枯骨。”
朱高煦听得连连点头,尤其是关于矿藏位置和势力真空的分析,让他眼中精光爆射:“四弟高见!山地险峻,正利于我军防守!弱小诸侯,更好拿捏!或打或拉,全凭本王心意!你放心,为兄并非一味好杀之人,若能省力,自然乐得清闲。一切以尽快挖出金子为准!”
见朱高煦初步接受了“利益优先”的思路,朱高晟知道是时候抛出他更深层次的规划了。他神色一正,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二哥能如此想,实乃大明之福。然,小弟今日欲与二哥商议的,远不止如何取得金银。父皇与小弟所望,乃是以此为契机,为我大明开创万世不易之基业!故,此次东瀛之行,需同时完成数件大事,其意义,或许不亚于获取金银本身。”
“哦?”朱高煦被勾起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除了挖矿运金,还有何等大事?”
朱高晟伸出三根手指,条分缕析:“其一,详察海路,绘制精图;其二,宣示主权,标记疆域;其三,就地冶炼,提质增效。”
“详察海路,绘制精图?”朱高煦略感疑惑,“海路已有郑和太监下西洋之图,虽不至倭国,然大致方位总不会错吧?”
“远远不够。”朱高晟摇头,目光深邃,“二哥,郑和太监之图,乃宏观航路。我等此次,需微观至极致。船队航行途中,需专人日夜不停,记录多项数据:海流之方向、速度;海水之深浅变化;海底之地形,有无暗礁、沙洲;每日之风向、风力;天象变化与海况之关联……凡此种种,皆需详实记录,标注于特制海图之上。”
他走到书案旁,拿起纸笔,迅速勾勒出简单的表格和符号:“小弟会提供一套记录标准与方法。譬如,测量水深,可用重锤铅绳;记录海流,可观测漂浮物……这些数据,看似繁琐,却至关重要。它能使未来我大明船只航行此海域时,如履平地,规避风险,更能为日后可能的海战提供无可估量的优势!此乃掌控海洋之基石!”
朱高煦看着朱高晟笔下那些陌生的符号和严谨的表格,似懂非懂,但“掌控海洋”、“海战优势”这些词,深深触动了他作为武将的神经。他沉吟道:“四弟之意,是要把这条去倭国的路,摸得门儿清,变成我大明的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