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的蓬勃发展,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不仅吸引着四方的商贾与工匠,也时时刻刻牵引着远在京师的那位帝王的脚步。朝堂之上,关于晟王种种“离经叛道”却又成效卓着之举的奏报从未间断都被他压了下去,加之汉王到天津卫后态度明显转变,更让朱棣对这片他亲手赋予特殊地位的土地充满了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究竟是儿子的真心改变还是表面的温顺?他这个父亲还有他之前一直默默无闻的弟弟暗藏祸心。
这一日,秋高气爽,几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在少量精干侍卫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出了京师,直奔天津卫。车驾之内,正是微服而来的永乐大帝朱棣。他没有通知任何地方官员,只想亲眼看看,他这个四儿子,究竟是做了什么?可以让他最桀骜不驯的儿子又重新回到了以前在北平王府的状态。
当马车驶入天津卫地界,朱棣撩开车帘,所见景象便让他微微动容。宽阔平整的水泥道路(采用初步的水泥烧制技术),取代了泥泞的官道,车马行人往来有序。道路两旁,新建的砖石房屋鳞次栉比,商铺招牌鲜明,贩夫走卒虽忙碌,却少见面黄肌瘦之辈,脸上大多带着一种忙于生计的充实感。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熟悉的尘土或牲畜粪便气味,而是隐约的煤烟、海风与一种……蓬勃的活力。
“这路……倒是奇特。”朱棣低声自语。他征战一生,走过无数道路,如此坚硬平整、雨天亦无泥泞的道路,实属罕见。
车队并未进入最繁华的市集,而是按照事先得到的密报指引,径直来到了那处位于海湾僻静处的私人小码头。远远地,朱棣便看到码头边停泊的渔船上,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并肩而坐,手持钓竿,专注于海面。正是汉王朱高煦与晟王朱高晟。
朱棣示意车队停下,自己只带了两名贴身侍卫,悄然走了过去。海风带来咸湿的气息,也带来了儿子们隐约的谈话声。
“……四弟,你别说,这海钓初时觉得无聊,静下心来,倒真别有一番滋味。尤其是与那大家伙较劲的时候,嘿,比战场上对阵还刺激几分!”这是朱高煦的声音,语气中带着罕见的平和与惬意。
“二哥能静心体会,便是好事。为将者,刚猛易折,需知进退,懂张弛。这碧海蓝天,正是磨砺心性的好去处。等下弟弟教你吃生鱼片,二哥你保证没有吃过好吃,可能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吃食”朱高晟的声音温和而沉稳。
朱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看到二儿子那往日里总是桀骜紧锁的眉头,此刻竟舒展开来,虽然肤色因海风日晒而更显黝黑,但眼神却少了许多暴戾,多了几分沉静。他看到四儿子气定神闲,与这海天景色仿佛融为一体,那份超越年龄的从容与气度,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心中也暗自惊叹。
他并未立刻现身,目光越过儿子的肩膀,投向更远处。海湾对面,依稀可见巨大的船坞轮廓和耸立的桅杆,那里停泊着他曾听闻的“定远级”巨舰。更远处,制造局方向隐约传来有节奏的锻打声,那是帝国新锐武备诞生的地方。而这一切,都笼罩在一种井然有序、充满生机的氛围之中。
这一刻,朱棣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当年在北平,孩子们还小的时候,高煦勇武好动,高晟则显得有些安静甚至木讷。谁能想到,时移世易,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四子,竟能在这海边一隅,开创出如此一番令人瞠目结舌的局面?而那个曾让他又爱又忧、屡屡暗示鼓励去争储的二子,如今竟能安静地坐在这里垂钓,与四弟言谈甚欢,好像一切的改变又回到了原点。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朱棣心中涌动,有欣慰,有惊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或许是对自己过往某些决策的反思。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朱高煦和朱高晟闻声同时回头,看到负手而立、面带一丝似笑非笑表情的朱棣时,两人都吃了一惊,连忙放下鱼竿,起身便要行礼。
“免了。”朱棣摆了摆手,走到近前,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朱高煦脸上,“朕听闻你在此地乐不思蜀,连去兵营都拖沓了几日,特来看看,是何等风光,竟比你汉王最喜欢的兵营还有吸引力?”
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帝王的威压和一丝探究。
朱高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道:“父皇恕罪!儿臣……儿臣只是与四弟探讨军务,一时忘了时辰。”
朱棣不置可否,又看向朱高晟:“你这天津卫的道路,倒是让朕大开眼界。这路,这船,还有远处那几首巨大的战舰……看来,你确实下了不少功夫。”
朱高晟躬身道:“皆是仰赖父皇威德,儿臣方能放手施为。些许微末改进,不敢当父皇谬赞。”
朱棣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朱高煦,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也是他此行的核心目的:“高煦,朕有一事不明。你与太子,争斗多年,可谓不死不休。为何如今,对这储君之位,竟能如此轻易放手,甘心辅佐你四弟?”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朱高煦:“难道,仅仅是因为朕的那些话?还是……别有缘由?”
海风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朱高晟垂手立于一旁,沉默不语一脸正经和吃瓜的表情( 我的奶,怎么跟电视剧的不一样都这么直接的嘛。)。朱高煦则迎着父亲的目光,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知道,摊牌的时刻,终于到了。
朱棣那看似随意,实则重若千钧的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朱高煦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迎着父亲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过往的委屈、不甘、愤怒与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至,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他张了张嘴,想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搪塞过去,但看着身旁神色平静、目光中带着一丝鼓励的四弟,再想到近日在天津卫的所见所感,一股豁出去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冰冷的码头木板上,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朱棣和朱高晟都微微一怔。
“父皇!”朱高煦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他抬起头,眼眶已然泛红,“既然父皇问起,儿臣今日便斗胆,将憋在心里多年的话,一吐为快!若有冒犯,任凭父皇处置!”
朱棣眉头微皱,但并未阻止,只是沉声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