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已经完全驶离了海岸线,天津卫化作了身后遥远记忆中的一个点。浩瀚无垠的太平洋展现在眼前,海天一色,蔚蓝深邃,唯有舰船犁开的白色浪痕,在无尽蓝色画布上勾勒出前进的轨迹。
朱高煦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登上“定远”舰最高的后艏楼甲板。这里视野开阔,海风毫无阻碍地吹拂着他略显灼热的面颊,也吹动了他心中那难以平息的浪潮。
远离了岸上的喧嚣与繁华,置身于这茫茫大海之上,方才出征时的激昂与感动渐渐沉淀,转化为更深的思绪。四弟朱高晟那“老妈子”般絮叨叮嘱的模样,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每一个细节,都带着烫人的温度。
那些瓶瓶罐罐的药品,那些看似琐碎的防护用品,那特意调制的“辟渴汤”……这哪里是一个权势熏天、即将问鼎大宝的亲王该操心的事情?这分明就是一个弟弟对即将远行兄长最朴素、最真挚的牵挂!
“四弟啊四弟……”朱高煦喃喃自语,海风将他的叹息吹散,“你待我以诚,可我朱高煦……当年却……”
愧疚,如同海面下暗藏的礁石,再次狠狠撞击着他的心脏。他清晰地回忆起,大约一年前,就在四弟于天津卫初露锋芒,展现出惊人能力,引得朝野侧目,也让他感到极度不安之时。
那时,他麾下最得力的谋士,那个名叫侯显的阴鸷文人,曾多次在他耳边进言。
“王爷,晟王殿下虽年幼,然其志不小啊!观其在天津所为,聚财、练兵、造器,其心叵测!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亦非王爷之福!”
“太子仁弱,不足为虑。然晟王英果类父,才华卓绝,若其羽翼丰满,则东宫之位,乃至……将来之大位,恐与王爷无缘矣!”
“王爷,当断则断!臣有一计,可令其‘意外’染病,或于‘试验火器’时不幸……定然无人能察!”
那时,他被嫉妒和恐惧蒙蔽了心智,虽然最终厉声喝止了侯显,并未真正采纳那恶毒的计划,甚至后来寻了个由头将侯显远远打发出了王府,但那一刻的动摇,那瞬间闪过的杀意,却是真实存在的。他当时想的,更多是怕事情败露,无法承受父皇的雷霆之怒,而非全然顾念兄弟之情。
如今想来,自己是何等卑劣与狭隘!四弟从未主动与他为敌,甚至在就藩之初,还多次派人送来一些新奇实用的物件示好,只是那时自己心高气傲,不屑一顾。而四弟,似乎从未将他的敌意放在心上,依旧在关键时刻,在父皇面前为他说话(他后来从其他渠道得知),在他迷茫困顿之时,为他指明了新的方向,更在他即将远征之际,送上如此无微不至的关怀。
对比自己曾经的阴暗念头,四弟的胸怀,简直光风霁月,如同这浩瀚的海洋!
“我朱高煦,枉自称雄半世,却差点因一己私欲,铸下戕害手足、自毁长城的大错!”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海风吹得他眼睛有些发涩,分不清是风沙还是悔恨的湿意。
这份愧疚,必须用行动来洗刷!
这份兄弟之情,必须用忠诚与功勋来回报!
他猛地转身,面向西方——大明京师的方向,也是四弟所在的方向。尽管视线早已被海平面所阻隔,但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
“四弟!”他在心中,以从未有过的郑重立下誓言,“昔日之过,二哥铭记于心,永世不忘!自今日起,我朱高煦在此碧海蓝天之间立誓,你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这倭国金矿,二哥定为你,为大明,漂漂亮亮地拿回来!”
“这东洋海路,二哥定为你,为大明,彻彻底底地打通!”
“凡你所指,便是我兵锋所向!凡你所需,便是我征战之目标!”
“你的背后,永远有我朱高煦,替你荡平四海波涛,斩尽一切顽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