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沉寂的紫禁城。东宫长春殿内,太子朱高炽刚刚服过药,正准备在侍从的服侍下安寝,殿外却传来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心腹老太监面色凝重地疾步而入,低声道:“殿下,王景弘王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要事,请殿下即刻往乾清宫一趟。”
朱高炽的心猛地一沉。深夜密召,且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王景弘亲自前来,绝非寻常。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头。他不敢怠慢,强撑着病体,在内侍的帮助下迅速更衣,连步辇都未用,便在王景弘和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踏着清冷的月光,步履蹒跚地向着那座帝国权力的中心走去。
乾清宫西暖阁内,烛火通明,却莫名给人一种压抑之感。朱棣并未像往常一样坐在御案之后,而是负手立于那幅巨大的《大明混一寰宇海疆图》前,背影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却也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只有极度疲惫时才会使用的提神香料的辛辣气息。
“儿臣……叩见父皇。”朱高炽喘着气,艰难地行礼。他的身体本就不堪重负,这深夜一番疾走,更是让他额头见汗,脸色愈发苍白。
“平身吧,看座。”朱棣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不似平日那般洪亮威严。
内侍搬来锦凳,朱高炽谢恩后,小心翼翼地坐了半边,心中忐忑不安,垂首等待着父皇的训示。然而,朱棣并未立刻开口,暖阁内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朱高炽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朱棣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长子那虚浮的步伐和病态的脸色上,锐利的眼神中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怜惜,有歉然,也有一丝决绝。他挥了挥手,王景弘立刻会意,无声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殿门,将所有的空间留给了这对身份至尊却关系微妙的父子。
良久,朱棣才踱步到朱高炽面前,目光深邃地注视着他,忽然问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老大,你四弟……前几日去东宫看你,与你说的话,都明白了吗?”
朱高炽浑身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与四弟那番推心置腹的密谈,自认为做得极为隐秘,连身边最信任的内侍都不曾知细节,父皇他……他竟然知道?!而且听这语气,似乎连谈话的内容都一清二楚!
他猛地抬头,看向朱棣,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一刻,他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这位父皇那无孔不入的掌控力与深不可测的城府。在他自以为隐秘的东宫内室,原来始终存在着父皇的眼睛和耳朵!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斥责都更让他感到恐惧和……一丝悲凉。
“……是,儿臣……明白了。”朱高炽的声音干涩,低下头,不敢再与父亲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对视。
“明白了就好。”朱棣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他背着手,在朱高炽面前缓缓踱步,“高晟那孩子,心思之深,眼界之广,所谋之大,确实……远超你我的想象。他能将这些关乎国本的核心之策,毫无保留地告知于你,可见他对你这个大哥,是真心敬重,也是真心想要倚重。”
朱高炽默默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朱棣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朱高炽,语气陡然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托付之意:“老大,既然你们兄弟之间,已经把话说开,许多事情,你也能理解,那朕……今日也就不再瞒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说出的话语重千钧:“朕……打算,在合适的时机,便将这大位,直接禅让于你的四弟,朱高晟!”
“轰隆——!”
这话如同九天惊雷,在朱高炽的脑海中炸响!虽然他早已从四弟的布局和父皇的态度中,隐隐猜到了这个结局,但当这句话真的从父皇口中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说出来时,所带来的冲击力,依旧是毁灭性的!
直接禅位?!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属于储君本能的痛苦与不甘。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近二十年的太子生涯,无数个在病痛与政治漩涡中挣扎的日日夜夜,那些谨小慎微、那些殚精竭虑……仿佛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苍白而可笑的笑话。
看着长子那如遭雷击、失魂落魄的样子,朱棣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沉声道:“老大,朕知道,这对你而言,或许难以接受。你这太子,做了近二十年,虽无大功,亦无大过,性子仁厚,能得人心……若在太平年月,本是守成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