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岐岛汉军大营的平静被一支特殊队伍的到来打破。这支队伍规模不大,仅百余人,乘坐的船只也非战舰,而是经过特殊加固、吃水较深的运输船。船上卸下的并非刀枪剑戟,也非粮草辎重,而是一个个用厚重油布包裹、形状各异的巨大木箱,以及大量说不出名字的金属构件、皮管和玻璃器皿。
负责接待的赵王朱高燧,看着领头那位身着与天津卫海军类似、但颜色更深、材质更显耐磨的深灰色工装,脸上带着风霜痕迹却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人,心中充满了好奇。此人名叫墨衡,是这支“天津卫矿产勘探与精炼先遣队”的负责人,说是晟王朱高晟从民间网罗的奇人异士,精通格物与矿冶。
“卑职墨衡,参见赵王殿下!”墨衡行礼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技术官员特有的严谨,不卑不亢。
“墨工不必多礼。”朱高燧虚扶一下,目光扫过那些沉重的箱子,“四弟在信中只说派诸位前来,协助本王探查利用倭国矿藏,却未详述。不知诸位……有何妙法?”
墨衡脸上露出一丝属于专业人员的自信:“殿下,空口无凭,请随卑职前往选定之矿区,一看便知。”
朱高燧将信将疑,带着一队亲卫,随墨衡等人来到了壹岐岛西部一处早已勘定、但此前明军无力大规模开采的露天铜铁矿区。
到达矿区后,墨衡带来的那百余人立刻行动起来。他们的动作迅捷、精准、沉默,与天津卫海军如出一辙,仿佛经过同一套体系的锤炼。无需过多指令,他们便如同精密仪器上的齿轮,各司其职。
撬棍飞舞,厚重的木箱被迅速打开。里面并非金银财宝,而是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工具、复杂的机械部件。
“第一组,搭建选矿平台!”
“第二组,组装水力破碎机核心!”
“第三组,铺设引流渠,准备蓄水池!”
“第四组,设立化验台,准备试剂!”
墨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随着他一道道指令下达,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部件,在这百余人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组合起来。
朱高燧和他带来的亲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们看到,有人利用杠杆和滑轮,轻松吊起数百斤重的铁砧和破碎锤;有人用标准的木工手法,迅速搭建起坚固的操作平台和工棚;有人铺设着以熟铁皮包裹核心的木质管道,连接向不远处的一条溪流;更有人拿出各种晶莹剔透的玻璃器皿——烧杯、漏斗、蒸馏瓶,以及一些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陶瓷罐,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铺着白色细布的长桌上摆开,如同道士炼丹,却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科学美感。
整个过程,没有喧哗,没有混乱,只有工具碰撞的金属声、号令声和有条不紊的脚步声。这支百人队所展现出的效率、组织和专业性,丝毫不逊于一支精锐的作战小队!他们不是在干活,而是在进行一场严谨的工业仪式!
“这……这……”朱高燧身边一个亲兵队长,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王爷,他们……他们这是在干啥?变戏法吗?”
朱高燧没有回答,他的内心同样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见过工匠,见过民夫,但从未见过如此……“工整”的劳作场面!这些人,与其说是工匠,不如说是一群……穿着工装的士兵!纪律,已经深入了他们劳作的每一个环节。
仅仅用了两天时间,一片荒芜的矿区边缘,已然矗立起一座小型却功能齐全的“临时精炼所”。
一座利用溪流落差驱动的水力连杆式破碎机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哐哐”声,将大块的矿石轻易砸成拳头大小;人工摇动的、带有不同大小筛网的溜槽,则将破碎后的矿石进行初步分选;选出的精矿被送入由耐火砖临时砌筑的、带有奇特风箱和烟道的小型反射炉中。
当墨衡下令点火时,朱高燧和闻讯赶来观摩的张辅部将、朱能部将以及其他传统明军军官们,再次被震撼。
那反射炉的温度显然远超他们见过的任何炼铁炉,投入的精矿在高温下迅速融化,杂质与金属溶液分离。更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墨衡手下的人员,竟然能用一种长长的、前端包裹着耐火泥的铁管,小心翼翼地舀出少量熔融的金属液,滴入旁边准备好的水槽中。
“嗤——”一声轻响,一股白汽冒出。
“这是在……测温度?还是测成分?”一个老资格的随军铁匠喃喃道,他打了一辈子铁,从未见过如此操作。
随后,更神奇的“炼金”环节开始了。在那个摆满玻璃器皿的长桌——墨衡称之为“化验台”的地方,技术人员将初步提炼的金属锭取样,用各种酸液(当然是经过稀释和严格管理的)进行溶解、沉淀、过滤等一系列操作。不同颜色的沉淀物出现,被小心地收集、烘干、称重。
墨衡拿着一个厚厚的、写满数据和图表的笔记本,一边观察,一边记录,不时与手下交流几句。
“殿下,”墨衡忙完一阵,走到朱高燧面前,指着笔记本上的数据解释道,“根据初步化验,此矿区矿石含铁约四成,含铜约半成,伴生有少量硫、磷等杂质。通过我们的方法,初步提炼出的粗铁锭,纯度可比传统土法高出三成以上,且耗时仅为三分之一。若后续建立高炉,效率还可提升。”
三成纯度!三分之一时间!
这几个数字,如同重锤砸在在场所有懂得矿冶价值的将领心上!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同样的人力物力,可以产出更多、更好的金属!意味着武器装备的打造速度可以更快,质量更优!这是足以改变国力的力量!
“妙……妙极!”一个负责军械的参将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若我军早得此法,何愁兵器不足,甲胄不精?!”
朱高燧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终于明白四弟为何如此重视这些“奇技淫巧”,这哪里是奇技淫巧,这分明是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国之重器!这支矿冶队所展现出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是一种全新的、高效的、可复制的生产模式!
然而,更让朱高燧和传统军官们感到震惊甚至有些不适的,是墨衡这支队伍那严苛到极点的管理制度。
整个临时精炼所被用木栅栏明确划分区域,分为“原料区”、“破碎区”、“冶炼区”、“精炼化验区”和“成品储存区”。每个区域都有专人把守,非本区域人员严禁跨区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