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又仿佛完成了某种历史性的交接。两位决定帝国命运的老人,在这北疆的高台上,达成了最终的共识。
心中块垒既去,朱棣的眼神瞬间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杀伐决断。他话题一转,语气变得冷峻起来:“高晟回京,有你在旁辅佐,朕自是放心。但朕召你前来,并非只为确认此事。”
姚广孝心神一凛,知道皇帝要交付真正的任务了:“陛下请吩咐。”
朱棣目光扫过南方,又掠过西方,最终定格在东南方向,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世人皆以为,朕此次倾力北伐,是为彻底扫清漠北残元势力,永绝后患。如今阿鲁台远遁,瓦剌臣服,草原暂平,他们定然以为朕会班师回朝,享受这旷世武功带来的荣耀。”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但他们错了!朕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止是北方!”
姚广孝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了皇帝的意图:“陛下的意思是……南方?”
“不错!”朱棣猛地一拳砸在身前的栏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北虏虽凶,终究是疥癣之疾,其地贫瘠,难以久持。而南方!安南(越南)陈氏,反复无常,弑主篡位,不服王化,屡犯边境!还有那盘踞在云南边境、与安南勾结,屡剿不尽的麓川百夷(泛指云南南部及缅甸北部的一些土司势力)!以及东南沿海,日益猖獗的倭寇与走私海商!”
他的声音如同北地的寒风,凛冽刺骨:“朕此次集结大明最精锐的将士于此,携大胜之威,士气正盛!若就此回师,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天赐良机?朕要借此雷霆万钧之势,一劳永逸地解决南方之患!”
姚广孝深吸一口气,饶是他智计深远,也被皇帝这庞大的野心和深远的布局所震惊。原来北伐的成功,在皇帝心中,竟只是为下一步更大的战略行动进行铺垫和预热!
“陛下是打算……移师南下?”姚广孝缓缓问道。
“非是移师,而是分兵!”朱棣斩钉截铁地说道,“朕已密令沐晟等将领,暗中整军备武,囤积粮草于云南、广西一线。待朕率主力做出班师回朝姿态,麻痹安南与那些土司之后,便可出其不意,发动雷霆一击!此次,朕不仅要收复安南,设郡县治理,更要彻底荡平麓川,打通西南通道,震慑南洋诸国!”
他看向姚广孝,目光灼灼:“至于京城,有高晟回去,有你在旁辅佐,朕便可安心在外征战。你的任务,主要有三!”
“其一,辅佐高晟,稳住朝局。他虽得军心民心,但朝中盘根错节,那些文官集团、保守勋贵,未必乐见其成。你要助他应对可能出现的明枪暗箭,确保新政能在北疆乃至更多地方推行下去。”
“其二,为他筹备后勤物资。无论是他可能需要的研发新军械的物料,还是推行新政所需的钱粮,你要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力量,暗中予以支持。朕许你密折专奏之权,必要时可调动全部内帑及皇家商会资源。”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朱棣的声音压得更低,“看住他!既要保护他的安全,防止有人狗急跳墙;也要适时……引导他。他的想法有时过于超前,手段有时过于激烈,你要确保他的改革,是在不动摇国本的前提下进行。若他行差踏错,你有密旨,可代朕先行劝诫,乃至必要时……暂时制约。”
这最后一点,可谓托付了绝对的信任,也赋予了姚广孝极大的权力和责任。既为辅佐,亦为掣肘。
姚广孝深深一躬,神色肃穆:“老衲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定当竭尽全力,辅佐晟王殿下,稳定后方,筹备粮草,确保陛下南征无后顾之忧!”
战略既定,便无需再多言。朱棣是雷厉风行的君主,姚广孝也是善于布局的谋士。
“你即刻准备,挑选得力人手,轻装简从,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朱棣吩咐道,“务必在高晟回到之前,先一步抵达。”
“老衲明白。”姚广孝点头,“陛下准备何时公开南征之意?”
朱棣目光深邃:“待班师队伍行至河南境内,便是诏告天下之时。届时,朕要看看,那些跳梁小丑,还有谁敢趁朕远离京城而兴风作浪!”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主要是关于人员调配、信息传递以及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半个时辰后,姚广孝的身影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了望台下。他将带着皇帝的密令和无限的期望,南下奔赴那座即将因一位年轻亲王的归来而风起云涌的帝都。
高台上,再次只剩下朱棣一人。
夕阳西下,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脚下这片广袤的草原上。他望着南方,那是他儿子和谋臣前往的方向;他也望着西南,那是他即将用兵、欲将其彻底纳入版图的方向。
北伐功成,南征在即。内有麒麟子锐意革新,外有黑衣宰相保驾护航。而他,永乐大帝朱棣,将再次挥动帝国的利剑,为他的子孙,为他理想中的大明天下,开拓更广阔的疆土,奠定更坚实的基础。
“高晟,不要让朕失望。”他低声自语,随即语气变得无比坚定,“这万里江山,这千秋功业,朕便交予你手中了。剩下的……让为父,再为你扫清一些障碍吧!”
他猛地转身,走下了望台。龙行虎步之间,那股睥睨天下、气吞山河的帝王之气,再次勃发。
北疆的尘埃刚刚落定,而一场席卷帝国南方的更大风暴,已在这位帝王的胸中,悄然酝酿。历史的车轮,正以一种无人能够预料的速度,轰然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