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迷障那仿佛能绞碎星辰、扭曲灵魂的极致混乱与潜藏杀机,被林枫决绝地甩在身后,如同抖落一身沾染污血的破旧战袍。他化作一道撕裂时空经纬、拖拽着混沌尾焰的惊鸿,向着感知中那吞噬一切光与希望的黑暗源头,不计代价地疾驰。
头顶,煌天神图的清辉在身周明灭不定,如同暴风雨夜海面上飘摇的最后一盏孤灯,光芒被周遭浓郁的黑暗与混乱疯狂挤压、侵蚀,却始终顽强地、倔强地照亮着前方不足十丈的方寸之地,为这趟赴死之旅提供着唯一的方向与微薄的庇护。
林枫的脸色,在清辉映照下,依旧呈现出一种失血过多的惨白,甚至隐隐透着一层不健康的淡金色——那是圣魂本源严重透支、魂光外泄的征兆。强行发动跨越星域的宇宙共鸣,带来的恐怖魂力反噬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与他连番恶战、窥视未来所积累的暗伤交织、发酵,化作无数细小的、无形的法则之刺,深深扎入他的圣躯每一寸血肉、圣魂每一个念头,时刻不停地侵蚀、撕扯、消磨着他的生机与意志。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神魂深处传来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细微痛楚;每一次催动圣力,都仿佛在早已千疮百孔的经脉中点燃火焰。
但他的目光,却沉静得可怕。甚至比之前在迷障中搏杀时更加幽深、内敛,仿佛将所有的愤怒、焦虑、担忧、乃至对死亡的恐惧,都彻底冰封、镇压在了眼底那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只留下最纯粹、最冰冷的计算、决断与前行意志。
他知道,自己那番不惜代价、震动诸天的宣告,如同向一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死水中投下了一颗裹挟着雷霆与烈焰的陨石,必然激起滔天巨浪,也必将引来藏在暗流深处的无数毒蛇与恶蛟的撕咬。但此刻,他无暇他顾,甚至连回头一瞥的余力都没有。
因为,归墟之眼,那片象征着终极毁灭与纪元终结的黑暗旋涡,已然遥遥在望。
即便隔着最后这段混乱的迷障距离,那令人心悸、灵魂为之冻结的黑暗与邪恶气息,已然如同实质的、粘稠的、带有腐蚀性的潮水,一波波、永无止境地冲击、拍打着他以煌天神图和混沌领域构筑的脆弱防线。他能清晰地“听”到——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圣魂本源直接感知到——那来自黑暗深处、封印核心的、密集得如同暴雨击打朽木的“咔嚓”碎裂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那声音,如同死神的丧钟,带着嘲弄与饥渴,敲击在宇宙每一个尚有灵性存在的生灵心头,宣告着终焉的步步紧逼。
然而,林枫并非一个只知埋头冲锋、将一切寄托于运气的赌徒。在真正冲入归墟最后、也是最危险、号称连上古圣人都有进无出的“葬圣渊”之前,在直面噬天皇那无可名状的恐怖本体之前,他必须为自己一手建立的逆命皇朝,为这方养育了无数生灵、尽管充满纷争却也孕育了无数希望的残破宇宙,尽可能多地争取一线生机、一丝胜算、一份未来。
联盟,凝聚分散的力量,共同应对灭世之劫,是理论上唯一,也是最佳的选择。尽管从宣告发出后的短暂反馈来看,这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强迫自己那如同被重锤反复敲击、濒临破碎的圣魂,强行分出一缕相对清明、稳定的心神。以悬浮于识海中央、光芒已显黯淡的煌天神图为桥梁,以自身与皇朝气运那斩不断的命运羁绊为坐标,耗费所剩无几的珍贵魂力,跨越无尽时空的阻隔,与远在逆命皇朝、此刻正焦头烂额、浴血奋战于各地灾变前线的石岩、侯通等核心重臣,建立了一次短暂却异常清晰的灵魂连接。
没有影像传递,没有能量交互,只有最纯粹、最节省力量的神念信息流,在两者之间无声奔涌。
“陛下!”连接甫一建立,石岩那混杂着鏖战后的疲惫、局势恶化的焦虑、以及听到林枫声音后本能涌现的激动与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便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传递过来,“您……您无恙否?!皇朝境内,魔灾已呈燎原之势!天穹血光昼夜不散,地脉动荡不休,各地魔窟喷涌,百姓死伤惨重!气运金龙……金龙躁动悲鸣,光芒日益黯淡!您之前传讯所言浩劫……”他的神念波动剧烈,显然已到了心力交瘁的边缘。
“朕无碍。时间紧迫,闲言勿叙,长话短说。”林枫的神念冰冷、稳定、不容置疑,如同最坚固的冰山,强行压下了石岩那纷乱激荡的心绪洪流,“朕之‘大道宣告’,诸天反响如何?如实报来。”
连接另一端,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并非犹豫,更像是在整理纷乱如麻的信息与沉重的心情。很快,侯通那苍老、干涩、充满了力不从心的沉重感的声音,代替石岩传来,语速快而清晰,却字字千钧:
“陛下,星海局势……对宣告之回应,不容乐观,甚至……堪称恶劣。”他开门见山,语气沉痛,“明确响应、愿与我朝共商抗劫大计者,十中无一。”
他快速汇报重点:“东海龙宫反应最为积极明确,老龙王已正式遣使,由其三太子敖丙率领‘蹈海卫’,携礼敬国书与‘定海神珠’(仿)为信物,正在赶来途中,态度坚决,愿同进退。万宝楼总阁主发来最高级别加密密讯,表示愿倾尽楼内资源,优先保障我朝及任何抗劫联盟所需,并已开始利用其遍布星海的渠道网络,暗中串联部分态度中立、实力雄厚的大型商会与情报组织,但其密讯中也坦言,楼内几位掌握实权的太上长老对此持有异议,认为风险过大,正在内部博弈。丹塔当代塔主以‘九转金丹书’形式传来讯息,愿意有限度开放十七种针对魔气、污秽、神魂侵蚀的独门丹方,并已紧急派遣一支由三位太上长老领衔、携带大量战略丹药资源的使团出发,但……丹书末尾附有七项‘合作前提’,涉及丹药分配、技术共享、未来权益等诸多细节,要求‘详谈’。”
林枫静静“听”着,这些反应,大多在他预料之中。海族世代镇守归墟之畔,对危机的感知最为直接深刻,覆巢之危下,别无选择;万宝楼本质逐利,但阁主显然看清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根本利害;丹塔超然物外,以造化丹道立身,既想在此劫中扮演关键角色、维系甚至提升其超然地位,又难免要计较得失,维护自身核心利益。
“其余各方,”侯通继续,语气愈发沉重,“西域万佛古地,已全面‘闭寺封山’,仅象征性派遣一位号称‘斗战胜佛’传承者的金身罗汉,携‘菩提佛帖’前来,名为‘交流佛法,探讨劫数’,实则姿态超然,冷眼观望。南疆无尽妖域,态度暧昧难明,据‘暗渊’密报,祖妖殿内几位大妖皇争吵激烈,有以金翅大鹏皇为首的主战派,热血激昂,欲与噬天试比高;亦有以九尾狐皇为首的怀疑派,认为此乃人族皇朝扩张阴谋,妖族当置身事外,保存实力;九灵元圣尚未明确表态,妖族整体动向混沌不明。北原极寒冰宫……自宣告发出后,便彻底封闭界域,断绝一切对外联系,杳无音讯,选择了绝对的孤立。”
他顿了顿,声音中透出更深的无力:“而更多的势力,占据星海主流的大小皇朝、宗门、世家、散修联盟……反应则更为消极甚至敌对。天阳帝国虽未再发动大规模军事入侵,但其边境驻军不减反增,精锐频繁调动演习,其派来的使者言语间充满试探、质疑与居高临下的审视,对我朝提供的一切‘证据’抱持怀疑态度。其余势力,多半心存侥幸,或质疑陛下所言‘噬天皇’之虚实,或畏惧‘天道崩碎’、‘纪元终结’这等骇人概念,选择加固山门阵法,收缩势力范围,囤积资源,以求自保,摆明了要‘自扫门前雪’。甚至……”
侯通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些许,带着压抑的怒火:“甚至有为数不少的声音,在星海各处公然传播,污蔑陛下是借浩劫之名,行吞并诸天之实!说陛下想当那唯一的‘救世主’,实则是要成为奴役万界的‘宇宙共主’!这些言论甚嚣尘上,迷惑了许多不明真相、又恐惧未知的势力与散修!”
林枫眼中寒光一闪即逝,却并无半分意外。人心鬼蜮,利益纷杂,大难临头各自飞,甚至趁机落井下石、搅混水以谋私利,才是这残酷星海中最常见的常态。指望一纸宣告就能让亿万年来争斗不休的诸天势力团结一心,本就是奢望。
“还有……更棘手的情况。”石岩的声音再次插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以及一丝林枫能清晰感知到的、不易察觉的悲痛,“陛下,我们按照您吩咐,派往各主要势力、持您亲笔手谕与部分……经过处理的‘证据’(指林枫传递回的、关于各地诡异灾变与上古战场模糊痕迹的影像与数据碎片)的正式使者团,在途中遇到了重重阻碍!非是天灾,皆乃人祸!”
“细说。”林枫的神念依旧平稳,但内部却如同风暴降临前的海面,酝酿着恐怖的平静。
“前往‘九霄剑宗’的使者团,在其山门所在的‘天剑星域’外围,被一股‘恰好’出现的、规模异常、轨迹诡异的高强度空间乱流卷入,随行护卫死伤过半,使者与核心证据载体一同失踪,魂灯未灭,但感应微弱飘忽,仿佛被困于某个时空夹缝,救援极其困难!”石岩几乎是咬着牙汇报,“前往‘百草星域’(以灵植与炼丹闻名)的使团,所乘坐的、拥有顶尖隐匿与防御性能的‘星梭三号’,在穿越一片相对平静的星域时,莫名遭受三头成年‘星空灾厄兽’的协同攻击!这些巨兽通常独行且领地意识极强,此次行为异常狂暴且配合默契,虽被我方拼死击退,但星梭严重受损,动力核心近乎报废,使团被迫滞留于一处荒芜星球,传递回的紧急求援信息显示,他们在被攻击前,曾监测到微弱的、非自然的空间扰动信号!”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是神念交流),继续道,声音中的怒意几乎化为实质:“最严重的是前往‘天工坊’(以炼器与阵法着称)的使者!他们在顺利进入天工坊核心坊市、即将面见其坊主的前夜,于下榻的、由天工坊提供的、号称防御森严的贵宾驿馆内,集体离奇失踪!现场无打斗痕迹,无能量残留,所有防御阵法完好无损,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魂灯……未灭,却彻底失去了所有方位感应,如同被某种力量,从命运长河与因果层面暂时‘屏蔽’或‘截流’!追风动用了我们在天工坊内部最高级别的暗桩调查,发现驿馆当晚的值守修士,有两人在事后‘因旧伤复发闭关’,一人‘意外陨落于一次炼器事故’,线索全部中断!”
石岩几乎是低吼出来:“这些‘意外’,太过巧合,太过精准!追风调动‘暗渊’所有力量,不惜暴露部分潜藏极深的暗桩进行交叉调查,发现这几起事件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天机阁外围附属势力、或与其关系密切的宗门、商会活动的痕迹!甚至,在星海论坛与几个公开跳出来质疑陛下、散布‘林枫阴谋论’最活跃的势力背后,也隐约捕捉到了天机阁那操纵命运、拨弄舆论的惯用手法!”
果然!林枫心中冷笑,那冷笑冰寒刺骨。天机阁,这条潜藏在命运阴影与历史尘埃最深处的毒蛇,终于不再满足于暗中窥视,开始吐信,亮出毒牙了。阻挠使者,截断关键信息传递,散布混淆视听的谣言,挑拨离间,孤立逆命皇朝……这些手段,阴险、精准、有效,且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其隐藏在幕后的优势。
“更可恨、更阴毒的是,”侯通的声音接过,充满了愤懑与一种被愚弄的耻辱感,“天机阁自身,并未公开、直接地否认陛下所言!他们甚至没有正面回应关于‘时空殿主背叛’与‘天机阁乃其道统’的指控!相反,他们通过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宗门、被他们暗中扶持或影响的所谓‘智者’、‘先知’、‘宿老’之口,开始在星海各处,散播另一种听起来更‘合理’、更‘顺应天命’的说法!”
他语速加快,如同在背诵一份令人作呕的檄文:“他们说,当前宇宙各地频发的异变,确是一场‘量劫’将至,但此劫乃是天道自然循环,宇宙新陈代谢的一部分,是优胜劣汰,净化浊世的过程,并非什么外来的‘噬天’之祸。他们‘论证’陛下所得的‘煌天神图’,实乃上古某种禁忌之物,强行聚合,非但不能补天,反而会干扰天道自然运转,加速宇宙根基的崩溃,引来更猛烈、更无法抵御的灾劫!他们甚至从某些被篡改或断章取义的‘古籍’中‘考证’出,上古之战的最终失败,根源就在于过度依赖外物(暗指神图)之力,而忽视了生灵自身修行、感悟天道、顺应天时的根本!因此,他们鼓吹,各势力当前最正确的做法,是紧守门户,静诵黄庭(泛指修炼),顺应天时变化,待这场‘自然劫数’过去,宇宙自会‘海晏河清’,焕发新生。而陛下……则是逆天而行,妄图以人力干预天道,是自取灭亡的祸首,更是会拖累整个宇宙众生一同陪葬的‘灾星’!”
“颠倒黑白!愚弄苍生!其心可诛!”石岩的神念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暴怒意,仿佛要顺着连接烧过来。
林枫沉默了。片刻的沉默,在这神念连接中显得格外漫长与压抑。天机阁这一手,确实毒辣到了极点,也高明到了极点。他们不直接站在台前对抗,而是躲在幕后,混淆是非,将水彻底搅浑。对于绝大多数不明真相、又对未知充满恐惧、且习惯了逆来顺受、祈求“天道垂怜”的势力与生灵而言,“顺应天命”、“静待灾过”的说法,显然比“联合抗魔”、“主动出击”、“九死一生”更有市场,也更符合他们苟安、侥幸、不愿承担责任的心理。而将林枫和他持有的煌天神图塑造为“灾祸之源”、“逆天邪物”,则能最有效地孤立逆命皇朝,破坏任何形式联盟的可能,并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更大灾难,都提前归咎于林枫的“妄动”。
杀人,还要诛心;阻路,更要断道。
“还有……陛下,”侯通的声音陡然低沉、艰涩下去,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担忧,“皇朝内部,近来也……不稳。”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说。”林枫的神念依旧平稳,但连接另一端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下涌动的、足以冻结星河的寒意。
“各地灾变频发,魔物滋生速度远超预估,虽然‘擎天’军团五百万将士日夜不休,分赴各处浴血清剿,阵法司、丹塔辅助全力运转,但……顾此失彼,防线时有漏洞,将士伤亡……日益惨重。”侯通语气沉痛,“民间恐慌情绪已呈蔓延之势,朝廷虽有严令,派遣‘宣讲司’与城防军竭力安抚,但‘陛下引动灾劫’、‘皇朝气数将尽,当另立新主’等恶毒流言,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在坊间、在底层修士中暗中传播、发酵。追风亲自督办,七日内已雷霆处理了十七起散播谣言的案件,抓获并处决了上百人,但……源头似乎大多来自境外,通过某些隐秘渠道传入,且手法极其老练、隐蔽,难以根除。”
他顿了顿,声音中透出更深的无力与一丝……耻辱:“更麻烦的是,三日前,镇守‘冥骸星域’边境、负责监视‘七杀盟’动向的‘黑炎军团’统帅——赵罡,圣者一重天修为,连同其麾下三名最为倚重的心腹副将,集体叛逃,已确认投靠了敌对势力‘七杀盟’!他们……他们还带走了部分‘冥骸星域’边防的阵法节点图与兵力部署简略!”
“赵罡这忘恩负义的狗贼!陛下!末将请命,亲率精锐,踏平七杀盟,取这叛徒狗头!”石岩的怒吼几乎要震碎这脆弱的神念连接,那其中蕴含的暴怒、不解与深深的背叛感,汹涌澎湃。
林枫的圣魂,如同被一根冰冷的针,极其轻微却无比尖锐地刺了一下。赵罡……这个名字他记得。并非石岩、侯通这等从微末起便生死相随的心腹,但也算是他逆命皇朝早期崛起时便投效的宿将之一。此人修为扎实,作战勇猛,虽有些刚愎,但镇守“冥骸星域”边境多年,与七杀盟摩擦不断,也算劳苦功高,未有大过。他的叛逃,影响之恶劣,远胜万千魔物攻城!这不仅会直接削弱皇朝重要边境的防御力量,带来实质性的军事威胁,更会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逆命皇朝脸上,坐实了“林枫失道,众叛亲离”、“皇朝内部崩溃在即”的谣言!这背后,若没有那双擅长操控命运、拨弄人心的黑手在暗中推波助澜,精心策划,林枫绝不相信!
内忧外患,谣言四起,联盟难成,叛徒作乱…… 局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向那最黑暗、最令人绝望的深渊。
“陛下,”侯通的声音充满了忧虑与不确定,“如今内外交困,人心浮动,天机阁暗中使绊,诸天响应寥寥……是否……是否应暂缓主动联盟之事,先集中力量,稳定内部,清除叛逆,巩固防线,再图后计?”这是老成持重之言,也是当前看似最稳妥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