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设施的灯光似乎永远维持着一种非自然的、令人压抑的苍白。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变成了由送餐、基础生理监测和偶尔出现的、沉默的研究人员所标记的、模糊而冗长的循环。陆青璃腕上的监测器像一个冰冷的烙印,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将她的心跳、皮电、甚至据埃利斯说“经过授权的简化版”脑波信号,传输到未知的控制终端。她成了一只被观察的、连接着危险源头的实验鼠。
少校和埃利斯没有再出现,但这种缺席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压力。她知道他们在分析数据,在制定下一步计划。那场意外的“同步扰动”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已扩散开去,终将引来回响。
她试图保持理智,在囚笼中寻找秩序。她做最简陋的运动,回忆读过的文献,甚至尝试冥想,试图控制那如影随形的敲击声。但一切都是徒劳。那“咚……咚……”的声响是背景辐射,是她存在的可怖配乐,无法屏蔽,无法忽略。它不再仅仅带来恐惧,更带来一种深沉的、侵蚀意志的疲惫。她开始分不清自己是被这声音折磨得精神衰弱,还是这声音本身就在汲取她的生命力。
偶尔,在极度困倦却无法入睡的恍惚时刻,她会产生奇怪的错觉——那敲击声并非来自外部,也不是源于脑海,而是从她胸腔的空洞中直接产生、共振,仿佛她的心脏已被替换成一个微小的、不断敲击着虚无的节拍器。
第七次送餐(她开始用这个来计数)过后不久,门再次滑开。
这次来的只有埃利斯博士,他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调整过的、混合着歉意与兴奋的神情,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陆博士,希望你这几天休息得还好。”他的开场白虚伪得令人作呕。
陆青璃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埃利斯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应,自顾自地滑动着平板:“我们对之前的数据进行了初步分析,结果……非常引人入胜。”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你与‘样本7b’之间的连接,其稳定性和灵敏度超乎想象。甚至在你平静睡眠的快速眼动期,我们都能监测到极其微弱的、但清晰可辨的能量场谐波。这证明连接是持续的、深层次的,或许已经触及了……意识的基底层面。”
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们认为,那‘敲击声’,可能不仅仅是一种精神污染或简单的信号。它或许是一种……信息载体。一种我们尚未理解的编码形式。”
信息?来自那扭曲血肉和幽绿眼睛的信息?陆青璃感到一阵反胃。
“所以呢?”她声音沙哑。
“所以,我们准备进行下一阶段的主动测试。”埃利斯的声音恢复了正常音量,带着程序化的热情,“我们称之为‘信号放大与记录实验’。我们需要更清晰、更强大的信号读数,以便进行破译尝试。”
他点开平板上的一个界面,展示给陆青璃看。上面是一个简洁的界面,有几个可调节的参数滑块(标着“强度”、“持续时间”、“模式”等模糊字样),以及一个巨大的、红色的“启动”按钮。
“我们需要你主动去‘聆听’那敲击声,陆博士。”埃利斯的语气带着蛊惑,“不是被动地忍受,而是主动地将你的注意力聚焦于它。尝试去……感受它,解析它。我们会通过你腕部的监测器和你房间内新增的高灵敏度传感器,记录下信号增强时的所有数据变化。”
主动去聆听?聚焦于那将她逼向疯狂边缘的声音?这比用外部刺激折磨她更加残忍和诡异。这是让她主动向深渊探头,甚至邀请深渊的低语进入她的意识。
“不。”陆青璃斩钉截铁地拒绝,向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我做不到。那声音……它会毁了我。”
埃利斯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但很快被伪装的“理解”所覆盖:“我明白你的恐惧,陆博士。但请相信我们的专业判断。我们有一整套安全预案和医疗支持系统。风险是可控的。而收益……可能是解开整个人类认知边界的钥匙!”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而且,你要明白,这是目前最……温和的测试方案。如果我们无法通过你的主动配合获得有效数据,那么少校可能会倾向于采用他更熟悉的……‘激励’方案。那对你来说,体验会糟糕得多。”
胡萝卜和大棒。配合,是主动跳进火坑;不配合,是被粗暴地推下去。
陆青璃闭上眼,外祖父笔记最后那潦草绝望的字迹在眼前闪过。她终究是逃不过。或许,从她决定追寻外祖父踪迹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和这诡异的连接绑在了一起。
“……我需要怎么做?”她听到自己疲惫至极的声音问道。
埃利斯脸上露出了笑容:“很好!很简单。你只需要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然后,尽你所能,将你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你脑海中的敲击声上。尝试忽略其他一切杂念。我们会监测你的生理数据和能量场变化。过程可能会有些……不适,但我们会严格控制时间。”
他指了指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半球体,那大概就是新安装的传感器。“准备好了就告诉我。你可以随时要求停止,但我们希望每次尝试至少持续五分钟。”
随时停止?陆青璃对此深表怀疑。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房间中央那把唯一的硬塑椅子旁,坐下。双手紧紧抓住膝盖,指节泛白。
“我……准备好了。”她低声说。
“优秀!”埃利斯快速在平板上操作着,“记录开始。陆博士,请集中注意力……现在。”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通风系统微弱的气流声。陆青璃闭上双眼,开始做她最恐惧的事情——主动去追寻那恶魔般的节拍。
起初,这极其困难。她的意识本能地抗拒、逃窜,各种杂念纷至沓来。但渐渐地,在那片刻意营造的寂静和自身意志的强行驱使下,那原本作为背景音的敲击声,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咚……
咚……
它不再仅仅是声音。它开始带有一种质感,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如同巨大金属心脏在虚无中搏动的质感。每一次敲击,都仿佛直接震荡在她的颅骨内侧,震得她耳膜嗡鸣。
腕上的监测器发出了轻微的“嘀嘀”声,提示她的心率、血压、皮电活性都在急剧升高。她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发闷,那种空洞的共鸣感再次出现,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她胸腔内的虚无正在与那敲击声共振,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吞噬一切的漩涡。
“很好……信号强度显着提升……能量场读数正在突破阈值……”埃利斯压抑着兴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陆青璃的额头渗出冷汗,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道悬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发出规律心跳声的黑暗。一股强烈的、非理性的恐惧攫住了她,那不是对已知危险的恐惧,而是对某种无法形容的、庞大的、完全异质的存在本身的恐惧。
就在这时——
咚!!!
一声远比之前响亮、沉重、仿佛直接在她灵魂中炸开的敲击,猛地传来!
陆青璃浑身剧震,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冻结!
房间的灯光没有变化,但在她扭曲的感知中,四周的墙壁仿佛在随着那恐怖的敲击声微微蠕动,像是活物的内脏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而腐朽的气味,那是……外祖父实验室最后时刻的味道!
更可怕的是,在她视野的边缘,开始闪烁起短暂的、扭曲的幻象:不再是模糊的阴影,而是清晰的、蠕动的、布满粘液和奇异几何纹路的暗绿色触须,它们从现实的裂隙中探出,又瞬间消失!还有……一双巨大的、充满非人恶意的幽绿眼睛,在虚空中一闪而过,凝视着她!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想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却发现身体僵硬,几乎无法动弹。
“陆博士!坚持住!信号达到峰值!我们记录到了前所未有的波形!”埃利斯的声音带着狂喜,完全无视她的痛苦。
敲击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仿佛千军万马踏着统一的、毁灭性的步伐,从深渊向她涌来。幻象更加频繁地闪现,那些触须几乎要触及她的皮肤,那双幽绿的眼睛仿佛近在咫尺!她甚至开始听到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深渊的絮语,夹杂在敲击声中,用一种完全无法理解却令人极度不安的语言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