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一列老旧的绿皮火车在崇山峻岭间穿行,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哐当”的声响。硬卧车厢里,灯光昏暗,大部分乘客都已沉沉睡去,只有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和偶尔响起的鼾声交织在一起。
陆青璃躺在中铺,盖着略显粗糙的列车卧具,却毫无睡意。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睁着,望着上铺床板模糊的轮廓。离开泽兰市已经两天了,她和陈怀安精心设计了一条迂回曲折的路线,先乘长途汽车到邻省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再换乘这趟速度缓慢、检查相对宽松的绿皮火车,前往西南边陲的云州省。
陈怀安没有同行。他的目标太明显,留在“博古斋”既能稳住可能存在的监视,也能利用他残存的人脉网络继续搜集信息。临行前,他将一个沉甸甸的信封塞给陆青璃,里面是足够她生活一段时间的现金,一部经过特殊处理、更难追踪的卫星电话(用于紧急联系),还有一张写着几个名字和模糊地址的纸条——那是他早年游历时在西南地区结识的、或许能提供些许帮助的旧识。
“丫头,万事小心。‘猎犬’和基地,都不是善茬。找到‘老鬼’或者碎片的线索固然重要,但保住自己才是第一位的。”陈怀安的叮嘱言犹在耳。他还教了陆青璃一些简单的伪装和反跟踪技巧,以及如何在三教九流的地方安全地获取信息。
陆青璃翻了个身,手指无意识地触摸着贴身藏好的“钥匙”碎片。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保持清醒。老码头区的枪声、失踪的“泥鳅”、神秘的“猎犬”……这些画面如同梦魇,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她不再是那个在封闭基地里接受训练、对未来充满困惑的少女了。她是一个逃亡者,一个背负着沉重秘密和使命的独行者。
火车在一个小站短暂停靠,站台上昏暗的灯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前路未知,她必须保存每一分体力。
几天后,陆青璃抵达了云州省的首府——春城。这是一座与泽兰市风格迥异的城市,海拔较高,阳光炽烈,天空湛蓝,空气里弥漫着花草的清香和某种慵懒的气息。高楼大厦与充满民族风情的旧街区交错,穿着各色民族服装的人们与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摩肩接踵。
按照陈怀安的建议,陆青璃没有去繁华的旅游区,而是在城市边缘一个鱼龙混杂的长途汽车站附近,找了一家不需要登记身份证的小旅馆住下。旅馆条件简陋,但人来人往,便于隐藏。
她的第一个目标,是寻找关于“老鬼”的线索。陈怀安提供的地址非常模糊,只说是春城老城区的一个“五金店”,店主可能知道些情况。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接下来的几天,陆青璃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悄无声息地穿梭在春城的大街小巷。她换上了当地年轻人常见的廉价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旧帆布包,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和好奇,像无数来此打工或旅游的异乡人一样。
她重点排查老城区的五金店。这些店铺往往藏在狭窄的巷道里,售卖着从螺丝钉到农机具的各种杂货,店主多是些上了年纪、眼神精明的本地人。陆青璃的策略是,先假装购买一些不起眼的小零件,然后旁敲侧击地打听是否认识一个绰号“老鬼”、以前可能搞过技术或者机械的老人。
大多数时候,她得到的是警惕的打量和敷衍的“不认识”、“没听说过”。西南地区语言混杂,有时沟通也存在障碍。几天下来,一无所获。
就在她开始怀疑这条线索是否可靠时,转机出现在一家看起来格外破旧、连招牌都模糊不清的五金店里。
店主是个干瘦黝黑、沉默寡言的老头,正蹲在门口修理一个锈迹斑斑的柴油机零件。陆青璃照例进去买了两节电池,付钱时,她状似无意地用带着点泽兰口音的普通话问:“老板,跟您打听个人,听说这片以前有个老师傅,手艺特别好,外号叫‘老鬼’的,您知道吗?”
老头点钱的手顿了一下,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锐利地扫了陆青璃一眼,又迅速垂下,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含糊道:“啥子老鬼小鬼,不认得。”
但那一瞬间的停顿和眼神的变化,没有逃过陆青璃敏锐的观察。她心中一动,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道了谢,转身离开。但她没有走远,而是在巷口一个卖烤饵块的小摊前停下,假装等待食物,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那家五金店。
果然,没过多久,她看到那个干瘦老头锁了店门,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快步朝着老城区更深处走去。
陆青璃立刻放下刚拿到手的烤饵块,压低帽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老头的警惕性很高,在迷宫般的巷子里七拐八绕,不时突然回头或者停在某个摊位前假装买东西。陆青璃将陈怀安教的反跟踪技巧运用到了极致,借助行人、车辆和建筑物的掩护,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没有跟丢。
最终,老头钻进了一条死胡同尽头的一间低矮的平房,关上了门。
陆青璃没有贸然靠近,她在胡同口对面的一家茶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杯便宜的绿茶,耐心地观察着。这间平房看起来比那五金店更破旧,墙皮剥落,窗户糊着报纸,不像长期有人居住的样子。
她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就在怀疑自己是否判断错误时,那平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却不是那干瘦老头,而是一个穿着褪色中山装、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老花镜的老人。他手里拎着一个旧式的黑色人造革手提包,步履从容,气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虽然年纪相差很大,容貌也因岁月而改变,但陆青璃的心脏还是猛地一跳!陈怀安给她看过“老鬼”——真名鬼谷(一个很少见的姓氏)——年轻时的照片,那份技术狂人特有的执拗和锐利,依稀残存在这个老人的眉宇间!
是他!真的找到了!
陆青璃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留下茶钱,迅速下楼,再次跟了上去。
鬼谷显然比那五金店老头谨慎得多。他没有在复杂的巷弄里绕圈子,而是直接走到了大路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陆青璃也立刻拦了另一辆车,对司机说:“跟上前面那辆出租车,别跟太近。”
出租车穿过大半个春城,最终停在了一个让陆青璃有些意外的地方——省图书馆。
鬼谷付钱下车,拎着手提包,步履稳健地走进了图书馆大楼。
陆青璃跟着进去,看到鬼谷熟门熟路地穿过阅览区,走向了后面的旧报刊阅览室。他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打开手提包,拿出笔记本和老花镜,开始专注地翻阅起厚厚的、纸张泛黄的合订本旧期刊,似乎是某种工程或学术类杂志。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退休后来自学消遣的老人。
陆青璃没有立刻上前相认。她不确定鬼谷的态度,也不确定这里是否安全。她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随手拿了本杂志做掩护,暗中观察。
鬼谷看得非常投入,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他的手指因为长年接触机械和工具而显得粗糙,但握笔的姿势却异常稳定。陆青璃注意到,他翻阅的期刊年份,大致集中在六七十年代——正是“门扉”项目进行的时期。
他在查什么?是怀念过去,还是在寻找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阅览室里很安静,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陆青璃耐心地等待着。
下午四点左右,鬼谷合上了期刊,仔细地整理好笔记,放回手提包,然后起身离开。陆青璃再次跟上。
这一次,鬼谷没有回那个破平房,而是乘坐公交车,来到了一个看起来管理相对规范的老旧小区。他走进其中一栋单元楼。
陆青璃记下了楼号和单元,没有跟进。她需要更稳妥的接触方式。直接敲门太冒失,万一对方反应激烈或者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就麻烦了。
她在小区对面的一家小超市里徘徊,思考着对策。就在这时,她看到鬼谷又从单元楼里出来了,手里拎着一个环保袋,似乎是去买菜。
机会来了!相对开放的社区环境,比封闭的住所更安全。
陆青璃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快步跟了上去,在鬼谷即将走进菜市场时,从侧面轻声喊道:“鬼谷工程师?”
鬼谷的脚步猛地停住,霍然转头,老花镜后的眼睛瞬间射出锐利如鹰隼的光芒,紧紧盯住陆青璃,脸上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警惕。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环保袋。
“你是谁?”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青璃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真诚而无害:“鬼谷工程师,我叫陆青璃。是陈怀安陈爷爷让我来找您的。”
“陈怀安?”鬼谷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反而更加锐利地上下打量着陆青璃,“哪个陈怀安?我不认识!”
“泽兰市,‘博古斋’的陈怀安。他说,您和他曾经一起共事过,在一个……特殊的项目里。”陆青璃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汇。
听到“特殊的项目”,鬼谷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小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找错人了!不要再跟着我!”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步伐比刚才急促了许多。
陆青璃心中一急,知道如果这次错过,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她快步跟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地说:“‘门扉’项目!能量异常!观测者!还有……我外公,陆明远!”
最后三个字,如同定身咒,让鬼谷猛地僵在原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恐惧、怀念、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死死地盯着陆青璃,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看到某些深藏的东西。
“你……你是明远的……”他的声音干涩。
“外孙女。”陆青璃肯定地回答,同时,她悄悄将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那枚“钥匙”碎片,让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散发出来——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的证明方式。
鬼谷显然感受到了什么,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他再次紧张地环顾四周,然后一把抓住陆青璃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几乎是拖着陆青璃,快步离开了菜市场门口,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
在确认四周无人后,鬼谷才松开手,背靠着斑驳的墙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陆青璃:“你……你怎么找到我的?明远他……他还好吗?还有,你刚才说的‘观测者’……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词?”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外公很多年前就去世了。”陆青璃低声道,“我是在一个……特殊的地方长大的。最近才逃出来。陈爷爷是我出来后遇到的第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他告诉我可能找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