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巴郎寨的路,比来时感觉更加漫长而沉重。每一步都踏在浸透了悲伤的土地上。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与雨林本身的湿润泥土和草木芬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味。
当寨子的轮廓终于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显现时,陆青璃和阿坎的心都揪紧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往日的鸡鸣犬吠,没有孩童的嬉闹,没有妇女们劳作时的交谈声。只有风穿过烧焦的屋架和破碎窗棂时发出的呜咽。
寨门歪斜地倒在地上,上面布满了弹孔和焦黑的痕迹。两人迈步走入,眼前的景象让陆青璃的泪水瞬间涌出。原本充满生机的吊脚楼,大多已化为废墟和焦炭,只有少数几栋侥幸残存,却也伤痕累累。广场上,曾经举行篝火晚会、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大片暗红色的土地和散落的弹壳。
阿坎紧握着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沉默地扫视着这片惨状,眼神锐利如鹰,搜寻着任何可能的危险,也搜寻着……幸存者的痕迹。
“有人吗?”陆青璃带着哭腔喊道,声音在空寂的寨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废墟的沙沙声。
他们开始一处处地搜寻。在几处相对完好的房屋里,他们发现了一些躲藏起来的妇孺和老人,他们如同惊弓之鸟,看到阿坎和陆青璃时,先是惊恐,认出是他们后,才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痛哭。
从这些幸存者断断续续、夹杂着巨大悲痛的叙述中,阿坎和陆青璃拼凑出了那场袭击的更多细节。黑水公司的人来得极其突然,火力凶猛,见人就杀,目的明确就是抓捕陆青璃和寻找钥匙。岩摩长老为了掩护部分村民撤离,手持权杖在寨门口阻挡,最终壮烈牺牲。阿坎的母亲,那位总是温柔沉默的妇人,在混乱中为了保护一个孩子,也被流弹击中……
阿坎听到母亲死讯时,身体猛地晃了一下,但他死死咬住了牙,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刻骨的痛苦和仇恨。他默默地走到母亲生前居住的、如今已半塌的小屋前,跪在地上,用手一点点清理着废墟,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陆青璃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将手放在他颤抖的肩膀上,无声地传递着安慰。她知道,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幸存下来的村民渐渐聚集过来,大约只有二三十人,大多是老弱妇孺,青壮年男子在抵抗中几乎伤亡殆尽。他们围在阿坎和陆青璃身边,眼中充满了悲伤、迷茫,以及一丝微弱的、对未来的期盼。阿坎是寨子最强大的猎人,也是岩摩长老 iplicitly 指定的继承人,在这种时刻,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大家的主心骨。
“阿坎……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一个脸上带着伤痕的老妇人哽咽着问道。
阿坎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恐而信赖的脸。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巨大的个人悲痛中挣脱出来。他是战士,是守护者,现在更是这些幸存者唯一的依靠。
“清理废墟,寻找……还能用的东西。”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把遇难的人……好好安葬。”
他的目光投向寨子后方那片神圣的林地,那里是族人传统的安息之地。
接下来的几天,巴郎寨沉浸在无尽的悲伤和繁重的劳作中。幸存者们强忍悲痛,在阿坎的带领下,开始清理废墟,收敛遇难者的遗体。一具具尸体被找到,很多已经面目全非,每辨认出一位熟悉的乡亲,都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陆青璃也彻底放下了城市女孩的身份,和其他妇女一起,帮忙清洗伤口,分发他们从外面带回的有限药品,照顾受伤的人,用她懂得的知识尽量预防疫病的发生。她看到阿坎几乎不眠不休,沉默地处理着一切,指挥若定,安抚人心,仿佛一尊不知疲倦的石像。但她能看到他眼底深藏的疲惫和痛苦,那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承受的巨大压力。
安葬仪式在第三天举行。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有幸存者低沉的哀歌和压抑的哭泣。岩摩长老和阿坎的母亲被并排安葬在林地最高处,面向着群山和日出的方向。阿坎在母亲的坟前,放下了一把他亲手雕刻的木刀,那是他小时候,母亲看着他练习时,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物件。
当最后一抔黄土掩盖了棺木,夕阳将天空染成凄艳的橘红色时,阿坎站在坟前,对所有的幸存者,也像是对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沉声发誓:
“这笔血债,我们记下了。黑水公司,梭温背后的势力,所有参与其中的人,我阿坎,以血起誓,必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钢铁般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幸存的村民眼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焰,也燃起了活下去的勇气。
陆青璃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个在几天之内仿佛迅速成熟、背负起山岳般重担的男人,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心疼,有敬佩,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与他命运紧紧相连的宿命感。
葬礼之后,面临的最现实问题就是生存。寨子被毁,存粮几乎殆尽,马上又要进入雨季。重建家园谈何容易。
这天晚上,在临时搭起的棚屋里,阿坎、陆青璃和几位寨子里略有威望的老人围坐在微弱的油灯下。
“阿坎,寨子毁了,地也荒了,我们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以后怎么活啊?”一位老人愁容满面。
阿坎沉默着,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他虽然是顶尖的猎人,但要让整个寨子幸存下来的人活下去,光靠打猎是远远不够的。
就在这时,陆青璃抬起了头,几天来的疲惫让她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
“阿坎,各位阿叔阿伯,”她轻声开口,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有个想法。”
她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我们不能只靠打猎和重新开垦土地,那太慢,也无法应对未来的风险。黑水公司虽然在这里失败了,但梭温背后的势力可能还在。我们需要更强的力量,不仅仅是复仇的力量,更是保护自己、让寨子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你有什么办法?”阿坎看向她,他知道这个女孩的头脑里装着许多他不懂的知识。
“知识。”陆青璃肯定地说,“我父亲留下的研究笔记,不仅仅关乎那个传说。里面还记录了他多年来对这片雨林植物、动物、矿物的深入研究。有些植物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有些罕见的矿物可能具有特殊的性质。这些知识,如果运用得当,可以变成财富,也可以变成武器。”
她拿出父亲那本被翻旧了的笔记,小心翼翼地翻开几页,指给阿坎看:“你看,这里记载了一种只生长在鬼哭涧附近阴湿崖壁上的兰花,父亲推测它的提取物对神经修复有奇效。还有这里,提到了一种深埋在特定地质层的矿石,具有奇特的能量导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