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的这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破了王缙（王秀）心中刚刚燃起的狂喜，让他从一步登天的云端，直坠冰窟。
相王府上的故人？
这几个字，比之前宗楚客罗织的任何罪名都更加歹毒，更加致命！
神龙政变，虽然是扶持李显复位，但真正手握兵权，威望素着的，却是相王李旦！李显能当上皇帝，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是嫡子，且性格相对软弱，更容易被张柬之等功臣所控制。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真正有能力、有手腕、有人望的，是那个看似与世无争的相王李旦！
因此，任何与相王府有牵连的人，都会被李显和他的心腹韦后，视为潜在的威胁。
宗楚客的脸上，再次浮现出冷笑。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输了，没想到，陛下手里还藏着这样一张绝杀的底牌！
攀结辽阳郡王，是党争。
可若是暗通相王府，那就是觊觎储位，是动摇国本！
这罪名，足以让王缙死无葬身之地！
阁楼上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变得比外面的冬夜还要寒冷。高力士垂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王秀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这是一个死局！
承认，立刻就是死罪。
否认？皇帝既然这么问，手里必然掌握了某些证据。一旦被查出欺君，罪加一等！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王秀的脑海中，闪过了王缙自身的记忆碎片。那是一些模糊的、属于童年时期的画面。一个慈祥的妇人，一口带着乡音的软糯童谣……
有了！
王秀找到了唯一的生路！
他操控着王缙，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茫然和困惑，仿佛根本没听懂皇帝在问什么。他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真诚的惶恐。
“陛下……恕罪臣愚钝。罪臣自幼在乡野长大，后来才随家父迁居洛阳，所识之人，皆为市井之辈。实在不知，何人竟有福气，能在相王府中当差……”
他的话语，充满了小人物的卑微和局促。
宗楚客立刻抓住机会，冷声喝道：“大胆王缙！事到如今还敢狡辩！陛下所指，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还不从实招来！”
李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略带疲惫的眼睛里，审视的意味越来越浓。他在等，等王缙自己露出马脚。
王缙（王秀）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宗楚客的厉喝吓破了胆。他“苦思冥想”了许久，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随即又变得极度惊恐的表情。
“啊！罪臣……罪臣想起来了！”
他猛地一个头磕在地上，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陛下明鉴！罪臣万万不敢与相王府有任何牵扯啊！”
“罪臣……罪臣的乳母张氏，她的丈夫，好像……好像曾经是在相王府里当过杂役的马夫！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而且，听说他因为腿脚不利索，早就被王府辞退，回乡养老去了！”
“罪臣与乳母一家，也已有数年未曾联系！天地良心，罪臣对天发誓，若与相王府有半分私下往来，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
宗楚客准备好的所有攻讦之词，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王缙所谓的“渊源”，竟然是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乳母的丈夫”！
这算哪门子的渊源？
简直就是个笑话！
如果拿这种事情当罪证，去攻击一个翰林待诏，传出去，他宗楚客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满朝文武只会觉得他小题大做，心胸狭隘！
李显也愣住了。
他得到的情报，只说王缙与相王府那边有人认识。他本以为能顺藤摸瓜，敲打一下自己的弟弟，没想到，摸出来的竟是这么一根烂草绳。
他看着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的王缙，心中那份猜忌，渐渐被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所取代。
他承认自己认识，说明他诚实。
但他承认的这个关系，又疏远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完美地化解了“暗通”的嫌疑。
这小子……是真的被吓傻了，还是大智若愚？
李显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宗楚客那张憋得发紫的脸，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