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对手的敬意(2 / 2)

她想起在巴黎工坊时,苏菲悄悄说的话:“白薇薇的家族企业最近在裁员呢,他们做的‘仿宋锦’因为没有文化内核,就是层漂亮的壳子,被市场淘汰了,仓库里堆了好几吨卖不出去。”

“让她来。”悦昕点开回复邮件,指尖在键盘上敲得轻快,“但有两个条件:所有改编纹样必须经过敦煌研究院审核,确保不偏离文化本源;而且每件成品的标签上,必须注明‘中国宋锦非遗技艺’,缺一不可。”

白薇薇带着设计团队来敦煌的那天,穿了件简约的黑色西装,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和上次在时装周上满身亮片、张扬得像只开屏孔雀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站在莫高窟第320窟的“飞天”壁画前,仰着头看了足足半小时,壁画上的飞天身披飘带,手托莲花,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墙上飘下来。

她忽然转头对悦昕说:“以前我总觉得,模仿纹样、用好料子,就能做出宋锦。现在才明白,这画里的仙气,这千百年的故事,是仿不出来的。”

悦昕递给她一块“双层款”宋锦小样,外层是数码印花的飞天,内层衬着苏州宋锦的碎料,手工金线在光线下闪着柔和的光。

“外层的数码印花可以任由你们改,融入威尼斯的水纹也好,罗马的柱纹也罢,都没问题。但内层的宋锦碎料和手工金线,必须按老规矩来,一丝一毫不能含糊。”

她指着小样边缘的拼接处,“这些碎料都是苏州老师傅一点点拼的,每一块都有编号,能查到是谁的手艺,哪一天织的。”

白薇薇的手指轻轻抚过金线的针脚,那针脚细密得像蝉翼的纹路,忽然红了眼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奶奶也是织锦的,她总说‘好料子要对得起手里的针,急着赚钱就织不出好花’,可惜我没听她的,总想着走捷径,用机器仿,用化学料代替金线……”

她从包里掏出本泛黄的旧相册,里面是位老妇人坐在老式织锦机前的照片,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白发上,“她织的‘水波纹’,和敦煌的飞天飘带很像,我想把两种纹样合在一起,算是……完成她的心愿。”

悦昕看着照片里的老妇人,手指轻轻拂过相纸的纹路,忽然想起苏老先生说过的“织锦人不分国界,手里的针都是一样的,要的是对得起心里的敬意”。

她拿起笔,在白薇薇的设计图上添了两笔,把飞天的飘带弧度改得更柔和些,“这里的飘带可以再弯一点,像你们威尼斯的贡多拉船尾,在水里划过的弧线,这样中西的味道就融得更自然了。”

王富贵的厂子改造完成那天,启轩特意去了趟生产线。车间里的机器轰鸣着,却比以前有序得多。

王富贵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袖口卷到胳膊肘,正盯着监测屏幕上的钢构精度数据,眼睛亮得像年轻了十岁。

见了启轩就扯着嗓子喊:“你看!误差0.08毫米!比国标还严!刚才甲方来验货,当场就签了下半年的订单!”

车间里的工人笑着起哄,“王总现在天天跟我们一起盯生产线,比谁都上心,连午饭都在车间吃!”王富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皱巴巴的烟盒,却没再掏出来。

同一时间,白薇薇在米兰举办的“敦煌遇见威尼斯”设计展上,展示了第一件中西合璧的宋锦礼服。

外层是数码打印的水纹飞天,流转着威尼斯的波光;内层衬着苏州宋锦碎料,手工金线绣出的莲花在光线下若隐若现;领口处的金线巧妙地织成一个“和”字,既有中文的意蕴,又像威尼斯拱桥的剪影。

走秀结束时,掌声雷动,白薇薇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鞠躬谢幕,而是拿起话筒,声音清晰而郑重:“这不是模仿,是致敬——致敬中国千年的织锦技艺,也致敬所有用心做事的手艺人。真正的好东西,值得被全世界珍惜。”

视频电话接通时,启轩的背景是轰鸣的轧钢机,火花偶尔溅到镜头上,王富贵正举着刚轧好的钢构冲镜头笑,钢构的反光在他脸上跳跃;悦昕那边,白薇薇正和敦煌研究院的专家讨论新纹样,展厅里的掌声像潮水般此起彼伏,宋锦礼服在聚光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哥,你说咱们是不是赢了?”悦昕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眼角还沾着点激动的水汽。

启轩看着屏幕里妹妹身后的宋锦礼服,又瞥了眼旁边正对着镜头比划钢构精度的王富贵,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桥的弧度”——太高会断,太低会堵,恰到好处才能通南北,连四方。他笑了,声音里带着轧钢机的震颤,“不是赢了谁,是咱们的路,越走越宽了。”

江风穿过昌赣大桥的斜拉索,带着金属的坚韧震颤,吹过桥面的钢纹布,“沙沙”声像在低语;米兰的晚风拂过展厅的宋锦,带着丝线的温柔,卷起衣角的金线,闪着细碎的光。

两个曾经的对手,在这一刻都明白了:真正的敬意,从来不是低头认输,而是坦然承认“好的东西值得被珍惜”——无论是钢的坚韧里藏着的匠心,还是丝的柔软中裹着的传承,能把事做到骨子里的人,终会在同一个高度相遇,隔着山海,也能读懂彼此眼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