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岔!”爷爷柳高阳抢过手机,老爷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褂,胸前的口袋里别着支钢笔——那是他当年在水电局当局长时得的奖。
“我跟你奶昨天去庙里求了签,说你今年必须成家。你妈刚才还跟你爸念叨,说玫玫那姑娘嗓子好,唱的《折线的温柔》,比戏匣子还中听。”
张芳芳的声音从镜头外飘进来,“爸,您别吓着孩子。”她接过手机,背景里传来柳加林劈柴的声音,“红树林的方案过了?我听悦昕说,你跟着鸟群找路线,这法子倒新鲜。”
“妈,是悦昕提醒我的。”启轩往营地走,脚下的泥水溅到裤腿上,“她上次说用菠萝叶做面料,得顺着纤维的纹路裁,我就想,鸟群飞了几十年,肯定知道哪条路最安全。”
他指着屏幕里掠过的白鹭,“您看它们飞的角度,37度左右,跟门巴族图腾的折线几乎一样,老祖宗诚不欺我。”
柳加林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镜头前,手里还握着把斧头,鬓角的白头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我就说你这脑子随我,”
他咧开嘴笑,露出被烟渍染黄的牙,“当年修岑港大桥,我盯着水流的方向改了三次桥墩位置,老技术员骂我瞎折腾,结果洪水来的时候,就咱那桥没事。”
他忽然压低声音,“你爷奶催婚的事,别往心里去。但玫玫是个好姑娘,该定了。”
启轩踢了踢路边的红树幼苗,嫩绿的叶子在风里晃。“爸,我跟玫玫商量过了,等东南亚的桥通了就办婚事。”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红树林的桥墩我加了观景台,到时候您跟我妈来,站在上面能看见鸟群从桥洞下飞过去,比看电影还热闹。”
挂了电话,营地的炊烟已经升起,混着红树林特有的咸腥气。技术员们正围着审批文件欢呼,有人举着从当地集市买的米酒,说要庆祝“人鸟和谐”。
启轩接过酒碗,抿了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忽然想起吴玖玖上次来探班,给他带了瓶外婆酿的梅子酒,说“在工地上喝,能解乏”。
他摸出手机,翻到吴玫玫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会儿,改成发消息,“审批过了,桥墩的观景台留了最好的位置,等你来看鸟群列队飞过。对了,爷爷奶奶催婚了,说国庆办酒。”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复,是段语音。吴玫玫的声音带着笑意,背景里有剧院的掌声,“刚谢幕,听见你说国庆,突然想起第一次去工地看你,你蹲在桥墩下啃馒头,说‘等桥通了就娶我’。”
停顿了几秒,她轻轻说,“我跟我爸妈说了,他们说听你的。”
启轩握着手机站在红树林边,潮起潮落的水声像首温柔的歌。远处的桩基在暮色里显出模糊的轮廓,像串正在生长的音符。
他忽然觉得,这桥不仅要连着两岸的土地,还要连着家里的灶台、剧院的舞台、爷爷奶奶盼孙媳的眼神——原来所谓的“工程”,说到底是人的牵挂。
晚饭时,当地向导阿明端来盘烤红树林蟹,蟹壳的颜色红得像庙里的朱砂。“柳工,你们的桥墩位置选得神了,”阿明用生硬的中文说,“我们祖祖辈辈看鸟飞,知道那几条路不能挡,没想到你们真懂。”他举起椰子壳做的酒杯,“这叫‘万物有灵,各有其道’。”
启轩碰了碰他的杯子,酒液晃出细小的涟漪。“其实是我们该谢谢鸟群,”他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它们教我们,有时候弯点腰、绕点路,反而能走得更远。”
夜里躺在帐篷里,启轩听着潮声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翻看设计图。月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在图纸上投下道细长的光,正好落在观景台的位置。他拿出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喜字,又在旁边注上:“此处需种凤凰木,玫玫说这种树开花时像火。”
手机在枕边震动,是张芳芳发来的消息,附了张老照片:他小时候坐在柳加林的肩头,在岑港大桥的工地上,手里举着个用铁丝弯的小鸟。
“你爸说,这张照片能给红树林的桥当吉祥物。”后面跟着奶奶的语音,“轩娃,婚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墙上挂你俩的婚纱照,旁边贴副对联,我都想好了——‘桥连四海路,家聚百年情’。”
启轩把手机贴在胸口,听着远处的潮声和近处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看似棘手的难题——红树林的鸟道、工期的压力、长辈的期盼,其实都是日子的养分,像红树林的气根,扎在泥里不显眼,却默默托着向上生长的力量。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站起身,望着红树林的方向。第一群白鹭正贴着水面飞,翅膀划出的弧线在晨光里闪着金辉,像在为这座还未完工的桥,提前描好了最美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