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昨天特意嘱咐,”老赵打开布包,把搪瓷碗递给悦昕,“说录声音时,一定得提她那碗荠菜粥——‘柳老板熬粥时,总往灶里多添把柴,说热乎气能逼出寒气’。”
沈亦臻拿出录音笔,刚按下开关,就见王大娘拄着拐杖来了,身后跟着拎着桃酥盒的老赵媳妇。
“丫头,我跟你说,”王大娘的声音洪亮得像敲锣,“当年你妈总把桃酥掰碎了拌在粥里,说给我这没牙的老婆子吃正好。有回我感冒了,你爸背着我去卫生院,回来还熬了姜汤,说‘大娘您放心,面包会有的,好日子也会有的’。”
录音笔转着圈,把这些话都收了进去。老赵媳妇摸着当年的桃酥盒,忽然红了眼圈,“我家小宝就是吃这盒里的桃酥长大的,当年你妈总多给两块,说‘给娃攒点劲儿’。”
正录着,柳加林背着个旧木盒来了,盒里是盘裹着胶布的磁带。“你妈说的《天仙配》,找着了。”他笑着打开录音机,“当年我养伤躺不住,你妈就天天放这个,说‘董永能遇着七仙女,咱也能把日子过成诗’。”
磁带“滋滋”响了两声,忽然传出“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的调子,声音有些走样,却带着股暖乎乎的甜。
王大娘跟着哼起来,老赵媳妇的手指在桃酥盒上轻轻打拍子,阳光从食品店的窗棂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像层金纱。
悦昕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设计图上的线条都活了过来。原来我们所说的乡愁,从来不是冰冷的物件,是王大娘碗底的粥渍,是磁带里走样的戏文,是老人们说起来就停不住的絮叨——这些带着体温的细节,才是时光最结实的绳,把过去和现在捆得牢牢的。
沈亦臻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指着录音笔上跳动的波纹,“你看,老人们说话的调子,跟你妈当年记账的笔迹多像,都带着股往上走的劲儿。”
回苏州的路上,悦昕把磁带里的《天仙配》翻录进电脑。沈亦臻开车,她就对着录音整理文字,王大娘说的“多添把柴”、老赵媳妇提的“多给两块桃酥”,都用红笔标出来。
“这些得写在展品说明上,”她笑着说,“不然年轻人看不懂,为啥一碗粥、两块桃酥,能记这么多年。”
“因为这是人心换人心啊。”沈亦臻的目光落在前方的路上,“就像张阿姨说的,做生意不是冷冰冰的买卖,是你给我添把柴,我给你多块糖,日子久了,就攒出感情来了。”
工作室的灯亮到后半夜,悦昕在图纸上添了最后一笔:在“声音展柜”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灶台模型,旁边注着“柳加林熬荠菜粥处”。沈亦臻在一旁雕刻“面包会有的”的样板,激光的光点在木板上跳动,像当年知青们眼里的星光。
“你说,几十年后的人来看这个博物馆,会想啥?”悦昕忽然问。
沈亦臻放下激光笔,望着窗外的月亮,“会想,原来那时候的人,用300块钱就能把日子过得这么有盼头;原来乡愁不是啥了不得的东西,就是一碗荠菜粥,两块桃酥,墙上一句‘面包会有的’。”
悦昕拿起那张激光雕刻的样板,“面包会有的”几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她忽然明白,母亲为什么坚持要“声音展柜”——那些带着乡音的絮叨,那些藏在物件里的温度,才是最该被记住的乡愁。
就像食品店的老柜台,木纹里藏着糖糕香;就像父亲的旧拐杖,木把上沾着岁月的暖。
第二天给张芳芳发去修改后的设计图,她很快回了消息,只有一句话:“加个小细节,在‘面包会有的’旁边,摆块现在的奶油面包——让后人看看,当年的盼头,真的实现了。”
悦昕看着这句话,忽然笑了。她在图纸上画了个小小的面包模型,笔尖落下时,仿佛听见很多年前,母亲在食品店的后墙写下那句话时,粉笔划过砖墙的“沙沙”声,清脆得像串钥匙,打开了通往旧时光的门。
而这座博物馆,就是要把那扇门留着,让每个走进去的人,都能看见那些在苦日子里开花的盼头,看见那些藏在柴米油盐里的,沉甸甸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