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那堵贴满拒信的墙,看似朴素,却比任何钢筋水泥都坚固——因为它的根基,扎在每个手艺人的心里,扎在那些写满日子的账本里,风吹不散,雨打不透。
李阿婆的拒信在门楣上挂了三天,上海来的记者就找来了。小姑娘举着相机,镜头对着红纸上银线绣的字,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阿婆,您撕合同的时候,就不怕他们报复?”
李阿婆正给新绣的“蝶桥纹”锁边,银针穿过布面的声音沙沙响,“怕啥?我手里的针就是我的理。”
她从蓝布账本里翻出张照片,是沈亦臻教她用电脑的样子,老人的手指在键盘上戳得笨拙,屏幕上却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李阿婆银绣作品登记”。
“你看,小沈老师说,现在的技术能给咱的手艺盖‘公章’,谁也偷不走。”
记者的镜头又对准了墙上的拒信。王阿姐的信旁边,不知何时多了片银线绣的荷叶,水珠在叶尖颤巍巍的,像刚从池塘里捞出来。“这是我连夜绣的。”
王阿姐笑着说,“荷叶能挡雨,咱的信也能挡那些歪心思。”阿珠的蚕宝宝旁边,添了行小字,“昨天教隔壁村的姑娘绣折线纹,她学得比我当年快。”
沈亦臻看着记者给拒信墙拍照,忽然转身进了屋,抱出卷红绸布。“来,咱给这墙起个名。”
他把绸布系在门框上,上面用金线绣着“守艺墙”三个字,“以后谁来拜师,先在这儿学规矩——手艺是根,骨气是魂,丢了魂,根就烂了。”
傍晚时,张芳芳从欧洲打视频过来,背景里是巴黎的晚霞。“我把你们的拒信翻译给皮埃尔看了。”
她举着张打印纸,上面的法文工工整整,“他说要把这些话绣在他们的面料标签上,让全世界都知道,中国绣娘的骨气比金线还金贵。”
李阿婆凑近屏幕,指着自己的拒信给张芳芳看,“你看我这字,比去年工整多了吧?小沈老师说,等我能写整篇的故事,就把咱绣娘的事编成书。”
“好啊。”张芳芳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给书题个名,就叫《针脚里的中国》。”
夜里,悦昕的“纹样版权登记系统”终于调试完成。她把李阿婆的“蝶桥纹”输进去,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串防伪码,像给纹样盖了个永不褪色的戳。
“以后谁想用咱的纹样,得先给绣娘交‘孝敬钱’。”悦昕点着屏幕上的分成比例,“阿婆拿大头,毕竟这蝴蝶翅膀的折线,是您琢磨了三个月才定的角度。”
李阿婆摸着屏幕上的防伪码,忽然想起年轻时,她的绣品被货郎低价收走,转身就标上“宫廷贡品”的价签。那时她只能蹲在灶台前掉眼泪,觉得手艺人命贱。
可现在,看着系统里明明白白的“李阿婆原创”,老人的眼眶又热了,这次却不是委屈,是敞亮。
沈亦臻把记者拍的照片发了条朋友圈,配文写着,“最硬的防火墙,是心里的墙。”
没过多久,评论区就热闹起来——有设计师说想来合作,保证“每分钱都给绣娘算清楚”;有大学老师问能不能带学生来实习,“让年轻人学学啥叫真正的匠人精神”。
还有个陌生的Id留了段话:“我是环球经纬的前员工,看到这些拒信,突然明白我们输在哪儿了——我们买得到技术,买不到人心。”
第二天一早,小林发现“守艺墙”前多了束野菊花,花束里夹着张纸条,“向手艺人致敬——一个迷途知返的生意人。”
李阿婆把花插进粗瓷瓶,摆在拒信墙下,说:“知错就好,咱这墙不光挡坏人,也给好人留着路。”
绣娘们照旧坐在石榴树下干活,银针起落间,“蝶桥纹”的蝴蝶振翅欲飞,“折线纹”的桥影里多了群白鹭,连李阿婆账本上新添的字迹,都带着股子挺拔的劲儿。
沈亦臻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所说的胜利,从来不是把对手打趴下,是像这些绣娘一样,手里攥着针,心里揣着账,在自己的方寸天地里,绣出比金子还贵重的体面。
风穿过院子,石榴叶沙沙响,像在念诵墙上的拒信。那些朴素的字句里,藏着比任何合同都坚固的约定——与手艺的约定,与良心的约定,与世代相传的骨气的约定。
而这约定,就像绣娘手里的线,一针一线,把日子绣成了最踏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