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三年,暮春。
京城苏家府邸的红绸从朱门一直绕到内院,廊下挂着的走马灯转得热闹,映着满地落英却暖不透东跨院的寒凉。沈辞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硬的大红喜服,领口处还沾着拜堂时蹭到的香灰,他抬手扯了扯勒得发紧的衣襟,目光落在眼前紧闭的雕花木门上,喉结轻轻滚了滚。
三天前,他还是现代社会一个刚拿到bA学位的孤儿,在出租屋里对着电脑修改简历,一场突如其来的漏电事故,让他再睁眼就成了苏家的赘婿。原主是个落魄书生,因父亲欠了苏家五十两银子,被迫入赘给苏家嫡女苏清鸢。可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没被待见——苏夫人柳氏嫌他出身低微,庶女苏清莲更是明里暗里地嘲讽,连府里的下人都敢看他的脸色。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响打破了寂静。沈辞抬眼望去,只见苏清鸢站在门内,一身正红色嫁衣衬得她肌肤胜雪,鬓边只簪了一支成色普通的珍珠钗,本该含情的杏眼此刻却没半分笑意,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她的目光在沈辞身上扫过,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沈郎,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沈辞刚要应声,院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张嬷嬷尖细的嗓音:“夫人有令!赘婿身份低微,不配住嫡小姐的院子,柴房已经收拾好了,沈公子请移步吧!”
张嬷嬷是柳氏的陪房,平日里最是狗仗人势。她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灯光照在她脸上,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轻蔑。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一个空荡荡的食盒,一看就知道是故意来刁难的。
“嬷嬷这是说的哪里话?”沈辞刚要上前理论,手腕却被苏清鸢轻轻拉住。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她,只见她眼底的警惕已然化作一层薄雾,对着张嬷嬷柔柔一笑:“嬷嬷辛苦了。只是沈郎今日拜堂时淋了雨,柴房潮湿阴冷,若是染了风寒,传出去旁人该说苏家苛待女婿了。母亲素来注重家族名声,嬷嬷回去跟母亲说一声,就说我这院子宽敞,让沈郎先住偏房,等天气暖和些再挪不迟。”
张嬷嬷没想到这位素来“温顺”的嫡小姐会替赘婿说话,她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小姐,这可是夫人的意思……”
“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好。”苏清鸢打断她的话,语气依旧柔和,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只是今日是我和沈郎的新婚夜,若是让沈郎去住柴房,传出去不仅是苏家的名声受损,连母亲的颜面也不好看。嬷嬷若是为难,不如我亲自去跟母亲说?”
张嬷嬷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她知道柳氏最看重名声,若是苏清鸢真的去找柳氏,柳氏定然会怪她办事不力。她狠狠瞪了沈辞一眼,咬着牙道:“既然小姐这么说,那便先让沈公子住偏房。只是夫人说了,往后沈公子的吃食,就跟下人们一起在伙房领,府里可没有多余的银钱养闲人!”
“多谢嬷嬷体谅。”苏清鸢微微颔首,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直到张嬷嬷带着丫鬟离开,她眼底的笑意才渐渐散去。
院子里只剩下两人,沈辞看着她松开自己手腕的动作,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帮我?”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位嫡小姐性子冷淡,对谁都带着几分疏离,按理说不该为了一个刚过门的赘婿得罪柳氏。
苏清鸢拢了拢嫁衣的领口,目光落在廊下的红烛上,声音压低了些:“你是苏家的女婿,若是你受了委屈,丢的是苏家的脸。何况——”她转头看向沈辞,眼底多了几分探究,“我听说你识字断句,还懂些算术,往后府里的账本,或许还需要沈郎帮忙看看。”
沈辞心中一动。他原以为这位嫡小姐只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性子,如今看来,倒是个心思通透的。他笑了笑,拱手道:“若小姐信得过,沈某定当尽力。”
苏清鸢点了点头,转身推开偏房的门:“偏房简陋,沈郎暂且将就一晚。明日我让人给你送些换洗衣物过来。”
沈辞走进偏房,只见屋里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墙角还堆着几个木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他倒是不介意,前世在出租屋住惯了,这点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转头看向门口,苏清鸢还站在那里,月光落在她身上,像是给她镀上了一层银霜。
“小姐早点歇息吧。”沈辞说道。
苏清鸢“嗯”了一声,转身回了正房。
沈辞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开始梳理原主的记忆和这三天来的经历。苏家看似风光,实则暗流涌动——柳氏偏心庶女苏清莲,一心想让苏清莲取代苏清鸢的位置;苏清莲嫉妒苏清鸢的嫡女身份,处处针对她;柳姨娘是柳氏的远房表妹,靠着柳氏的扶持在府里站稳脚跟,却也想着为自己的儿子谋利;还有那些旁支亲戚,更是盯着苏家的家产,时不时地来搅局。
而苏清鸢,看似柔弱,实则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她掌管着府里的部分中馈,却处处受到柳氏和苏清莲的掣肘,若是没有外力相助,恐怕很难在这宅斗中站稳脚跟。
“看来,我们倒是同病相怜。”沈辞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来自现代,熟悉管理学和心理学,若是能和苏清鸢合作,未必不能在这苏家内宅闯出一片天地。
第二天一早,沈辞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他打开门,只见一个穿着青绿色丫鬟服的小丫鬟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笑意:“沈公子,这是小姐让我给您送的早膳和换洗衣物。”
沈辞接过食盒,只见里面有两个白面馒头,一碗小米粥,还有一碟咸菜,比起原主记忆里下人的吃食好了不少。他看向小丫鬟:“多谢姑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公子叫我春桃就好。”春桃说道,“小姐让我跟公子说,今日上午她要去给老夫人请安,让公子在家待着,若是有人来找,就说公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沈辞明白她的意思,是怕柳氏或苏清莲来找麻烦。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春桃姑娘转告。”
春桃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转身离开了。
沈辞关上房门,开始吃早膳。馒头很松软,小米粥也熬得很稠,看得出来苏清鸢是用了心的。他吃完早膳,换上苏清鸢送来的衣服——一件藏青色的长衫,料子普通,却很合身。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陌生的面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一看就是常年营养不良的样子。
“既来之,则安之。”沈辞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从今天起,我就是沈辞,苏家的赘婿,苏清鸢的丈夫。我定要在这大靖王朝,活出个人样来!”
他收拾好食盒,刚要出门,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他走到门口,悄悄掀开一条门缝向外看,只见苏清莲带着几个丫鬟站在院门口,正对着春桃发脾气。
“你说什么?沈辞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我看他是故意躲着我吧!”苏清莲双手叉腰,脸上满是怒气。她今日穿着一身粉色罗裙,头上戴着一支金步摇,看起来娇蛮又任性。
春桃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解释:“二小姐,是小姐让我这么说的,沈公子确实身体不适……”
“放屁!”苏清莲打断她的话,抬脚就要往院子里闯,“我倒要看看,他一个赘婿,能耍什么花样!”
就在这时,苏清鸢的声音传来:“妹妹这是要做什么?”
沈辞抬头望去,只见苏清鸢提着裙摆快步走来,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襦裙,头上簪着一支玉簪,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却让苏清莲的脚步顿住了。
“姐姐,我就是想看看姐夫身体怎么样了。”苏清莲收起脸上的怒气,换上一副关心的样子,“毕竟姐夫刚入赘,若是身体不适,姐姐可要多照顾些。”
“多谢妹妹关心。”苏清鸢走到春桃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沈郎确实有些风寒,昨日淋了雨,今日还在发汗,不便见客。妹妹若是有急事,不如改日再来?”
“姐姐说的是。”苏清莲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在苏清鸢身后的院子里,“只是姐姐,我听说姐夫住的偏房很简陋,不如让姐夫搬去西跨院住?西跨院虽然偏僻,但比偏房宽敞多了。”
沈辞心中冷笑。他知道西跨院紧挨着马厩,不仅吵闹,还满是马粪味,苏清莲这是故意想羞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