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像敲破锣,震得屋顶似乎都在掉灰。
“咋就下贱了?!”青山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积压已久的委屈和不满爆发出来,“凭手艺吃饭,咋就下贱了?舅舅说了,学好了,比种地强!难道非要像您一样,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看老天爷脸色,累死累活也刨不出几个大子儿,才叫有出息吗?!”
“你……你个混账东西!”陈满仓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头差点戳到青山鼻子上,“种地咋了?没有老子在地里刨食,你早饿死了!你能长这么大?!你去学那玩意儿,三年学徒,猪狗不如,能挣几个钱?你弟弟读书正用钱的时候,你不想着帮衬家里,还想着往外掏钱?你个不孝的东西!”
“满仓!你少说两句!”王桂花听到动静,慌忙从灶房跑出来,手上还湿漉漉的,她一把拉住丈夫的胳膊,又急又心疼地看着大儿子,“青山,你也少顶两句!好好跟你爹说!”
“我怎么好好说?!”青山眼圈也红了,声音带了哽咽,“我读书不行,爹你不是不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坐学堂里就跟坐牢一样!我就喜欢摆弄锅灶,我觉得那有意思!为啥非逼着我干我不愿意干的事?我就不能走我自己的路吗?”
“你的路?你的路就是歪门邪道!”陈满仓甩开王桂花的手,胸膛剧烈起伏,“我是你爹!我能害你?!老老实实种地,等你弟弟读出息了,还能少了你的好?长兄如父,你不说给弟弟做个榜样,还尽想着拖后腿!”
“我拖后腿?”青山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伤了,他猛地抬手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吼道,“我十六了!我不是孩子了!我知道自个儿想要啥!您就眼里只有青文读书,我干啥都是错的!”
他说完,猛地扭过头,不再看父亲那盛怒而失望的脸,一脚踹开虚掩的堂屋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漆黑的夜里。
“青山!”王桂花惊呼一声,想要追出去。
“让他滚!有本事别回来!”陈满仓怒吼道,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拿起旱烟袋,手却抖得厉害,半天都没点燃。
油灯的火苗跳跃不定,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个疲惫而孤独的灵魂。
王桂花站在门口,望着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无声地抹着眼泪。
青文坐在角落里,手里的书本早已放下。他看着暴怒的父亲,伤心冲出去的哥哥,还有无助的母亲,心里沉甸甸的。父亲的固执里,藏着对“体面”的执着和对长子“不走正路”的失望,但或许,更深层的是对家庭资源匮乏的焦虑,以及对大儿子未来那条未知道路的恐惧。而大哥的叛逆里,则是年轻人对梦想最朴素的渴望,和对自身价值的急切寻求。
这个家,就像这摇曳的灯焰,看似平静,却随时可能被风吹灭,或者,爆出一个更亮的灯花。今夜,注定无人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