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的日光与仙界不同,并非煌煌灿金,而是一种透过淡紫色云霭滤过的、宛若薄暮时分的柔和光晕,洒在人身上,只觉温暖,不觉灼热。云昭跟在墨渊身后一步之遥,行走在前往陨星墟的路上,周遭是不同于仙门缥缈清冷的、充满生命张力的景象。巨大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蕨类植物随处可见,奇形怪状的魔兽在远处山峦间投下剪影,发出悠长的低吼,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某种奇异香料混合的气息。
自那日市集风波后,墨渊似乎有意让她更了解这片土地,今日便提议带她参观魔族圣迹。云昭沉默地跟着,内心却不复初来时的全然戒备。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墨渊看似不羁实则处处周到的维护,都让她坚冰般的心防裂开了一丝细缝。
“前面就是了。”墨渊停下脚步,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今日未着那身极具压迫感的玄黑重铠,仅是一袭暗绣流云纹的深紫长袍,少了几分魔尊的凛冽,倒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慵懒。
云昭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心神不由得一震。
那并非想象中的宏伟殿宇,而是一片无比巨大的洼地,仿佛一颗亘古以前的星辰坠落于此,撞击出的伤痕历经岁月,化作了今日的遗迹。洼地之中,并非荒芜,而是布满了无数闪烁着微光的黑色晶石,它们高低错落,宛如一片凝固的黑色森林。最中央,矗立着一块高达百丈的巨碑,碑体呈暗红色,上面布满了古老而斑驳的纹路,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一股苍凉、悲壮而又磅礴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陨星墟?”云昭轻声问道,目光被那奇诡而壮丽的景象牢牢吸住。
“不错。”墨渊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俯瞰这片圣地,他猩红的眼眸中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罕见的肃穆,“觉得如何?是否与你想象中魔气森森、骸骨遍地的模样大相径庭?”
云昭没有否认。此地气息虽古老沉重,却并无邪恶之感,反而有一种令人心生敬畏的纯粹力量感。
两人沿着缓坡向下,步入那片黑色晶石森林。离得近了,云昭才发现那些晶石并非死物,内部仿佛有暗色的流光在缓缓脉动,如同沉睡的心脏。脚下的土地是暗红色的,踩上去有一种奇异的松软感。
“在很多仙门典籍里,上古之战,是仙道率领百族,驱逐了邪恶的魔族,对吧?”墨渊的声音在寂静的遗迹中显得格外清晰。
云昭默认,这是她自幼被灌输的常识,也是前世坚定信奉的真理。
墨渊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带着一丝嘲讽与苍凉。“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真正的上古之战,并非仙魔对立,而是……‘秩序’与‘混沌’的战争。”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一块两人高的晶石,那晶石内部的流光似乎加速了一瞬。“那时,天地初开不久,规则未定。来自无尽虚空的‘混沌’力量意图吞噬此界,将万物重归虚无。为了生存,此界所有生灵,无论后来被称为‘仙’、‘魔’、‘妖’还是‘灵’,皆并肩而战。”
云昭心神俱震,这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她忍不住追问:“那为何后来……”
“为何后来仙魔势同水火?”墨渊接过她的话,目光投向远处那巨大的暗红石碑,“因为战争胜利后,如何建立新秩序,产生了分歧。一部分强者,也就是如今的仙道先祖,认为应当制定严苛的天条,以绝对的‘理’与‘法’束缚万物,剔除一切不安定因素,方能避免混沌再临。而另一部分,以我魔族先祖为代表,则认为天地万物各有其性,强求一律等同扼杀生机,应当在一定的规则下,允许‘变数’与‘欲望’的存在,世界方能蓬勃发展。”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道不同,不相为谋。最初的理念之争,在漫长岁月的发酵下,掺杂了资源、权力与私欲,最终演变成了你死我活的阵营对抗。胜者王侯败者寇,仙道掌握了话语权,魔族自然就成了他们口中‘混乱’与‘邪恶’的代名词,被驱逐至这资源相对贫瘠的魔域。”
云昭沉默了。她想起前世,自己作为灵族圣女,被仙门高高捧起,最终却因为那所谓的“苍生大义”被推上祭坛。他们要求她绝对服从,要求她无私牺牲,何尝不是一种“绝对的理法”?而玄石长老那般道貌岸然之辈,不正是这僵化秩序下滋生出的最大毒瘤?
她原本根深蒂固的信念,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荡开了剧烈的涟漪。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到了那中央的巨大石碑之下。离得越近,那股悲壮苍凉的气息越发浓郁,仿佛能听到远古战场的厮杀与呐喊。
墨渊指着石碑底部一片模糊的刻痕,说道:“看这里。”